在这里，我们是永远的异乡人；回去，我们是“大城市的人”。我们学会了听懂、说这里的方言甚至俚语，却仍是不爱吃这里的饭菜；我们习惯了这里的风俗人情，却总不习惯这见了鬼的天气。我们从故乡来，我们是不是还能回到故乡去？

——送给所有在这里和回故乡的你

久未谋面的朋友郭子发了一条朋友圈：荼蘼，就是花盛放之后、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过后春天就结束了，没有退路。荼蘼，也是Two Me，把一个自己从某个节点切割开来，开始两种不同的人生。

这是一段连续剧的剧评，我默默地看完，点了个赞。

郭子和我是同一年来上海的，读书时候两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千里之外再见，突然就有了种亲人相见的即视感。我们匆匆见面、寒暄，又怀着某种深深的感动分开，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我那时租住在某个大学家属楼里的一居室内。几十年的老房子，每阶楼梯的边角都磨成了不规则的圆滑的形状，房间里的窗很小，终日里阴测测的，墙角都泛着绿色的霉斑。

房间里没有空调，上海夏天四十度的高温，人就躺在凉席上，一身身地出汗，不断地热醒、睡去，凌晨醒来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凉席上都是汗渍。

那个房间一个月八百元，用去了我一半的工资。多年后我跟单位新来的大学生讲述当年的辛苦，小男孩“扑哧”一声笑了，他说：“姐，好歹你还是个完整的房子，我现在一个月房租一千八，也是我一半的工资，好几个人群租，用木板隔出个比床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每天早上抢卫生间像要拼命。”

好吧，我们这群异乡人，到底为了什么远离家乡和父母，远离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朋友甚至恋人，来到这里？

郭子当年比我混的好，遇到了赏识他的老板、合适的职场空间，很快就拿到了高薪，开始带领团队。然后，就遇到了那个他一生最爱也伤他最深的女人。

我知道这些故事都是在很久之后，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郭子的手机里却还存着女人的照片。每每提起往事，他的声音就会放松下来，眼睛里总是闪着柔柔的光。我从来没有听过他抱怨，也从来没听他说过后悔。每次提起那个女人他还会用习惯的昵称，他对她的爱，已经深入到他的骨和血。

我们这些朋友就很看不过去，看不过去郭子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可以预见的大好前程，带着全部的积蓄和满腔的爱去了她的城市。数年奔波劳碌，最后人财两失。这样一个因爱而写就的故事，却充满了算计和背叛，尤其是受害者是这样温文尔雅的郭子。

即使如此，我再次看到带着满身情伤回归上海的郭子，他还是淡淡地笑着的。他说：“我回来了，就是要重新开始。”

我们这些为了自己离开家乡的异乡人啊，又为了爱从一个异乡到了另外一个异乡。我们是没有脚的鸟，只能不断地飞翔。

郭子的回归并不顺利，也许是经济不景气，也许是知识结构的更新换代，更也许是曾经桑海难为水，对于一个履历丰富的求职者，从毫无技术含量的基层做起无疑是残酷甚至是羞辱的。他奔波了大半年，预期的薪资水平一再地调整，却还是不能找到理想的职位。

这并不公平，但是这很实际。异乡里的不公平就是最大的公平：你若离开，当你没有来过。你若归来，那么一切从头开始。

郭子打电话给我说：“聚一聚吧，我要回家去了。”那一瞬间我胸口一紧，无限的伤感掺杂着一丝丝嫉妒笼罩了我。回家，是不是每一个客居他乡的人都不敢去揭示的梦呢？

有数个同学参加了送行，席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关于别离。

曲终人散，郭子送我回家，一边开车一边微笑着，笑容一如既往地充满着淡淡的温暖。他说：“我最喜欢在深夜里开车，再下一些小雨，整个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的朋友郭子啊，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回家以后，在大城市司空见惯的技能变得稀缺，郭子靠一口流利的英语拿下了一个外企在当地分公司的高管职位。郭子开始忙碌起来，再来上海，不是参加总部培训，就是业务出差。出入都是豪华的五星级宾馆，看起来这家老外公司的待遇颇佳。

每次来我们都要小聚，每次小聚郭子都会淡淡地笑着说：“我还是会回来的！”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大家都默契地喝酒，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彼此都很明白。席间他一再热情地邀请上海的同学常回家看看，大家都很热情的答应，然后大多很自然地没有成行。

我也很少回去，路途遥远、假期有限，旅途奔波不说，一行下来费用不菲。而且回去也没有什么目的，虽说可以见见老同学和朋友，艳羡他们更大的房子，更多的车和更宽裕的时间；还可以听听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家长里短。他们常常会关心我在上海的薪资水平，或者是高得上了天的房价，一再问起一再会啧啧称道。我曾经试图去解释这里各样昂贵的开支和种种心酸，后来又放弃了。

我遥远的故乡啊，我一直觉得还和它血脉相连，它却已经用一种满怀着爱的隔离感，把我划为了异乡人。

《小王子》里说：“有些事，只有流浪以后才会懂。”每个客居他乡的人，都曾经有一个梦。在梦里，也许是有更好的生活条件、教育资源。也许有更广大的世界，我们可以在更高的舞台上站一站。有时我们为了追随爱情，有时我们迫于某种虚荣，我们来到这里。摩天的楼宇衬托着我们蝼蚁般的身影，在每个无梦的午夜，这些梦想在我们心脏的深处发着微微的、却又璀璨的光。

这匆忙喧嚣的城市偶尔会让我们疲惫，这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的城市偶尔也会让我们兴奋。故乡慢慢地在脑海中，和那些田园诗歌般的过往一起，凝结成一个充满感情的符号。我们的挚友和血亲们，也一同浓缩成朋友圈中的字符和群聊中一个个闪动的头像。

我们慢慢地把梦想填满，却在内心深处总有一个难以弥补的空洞。我们已经不再习惯故乡的生活节奏和办事规则，却仍然不能被这个城市同化成一模一样的本地人。我们有来处，我们无归期。

梦里不知身是客，只把他乡作故乡。

愿每一个客居他乡的人和回归家乡的人，都能找到心的归宿和最初的梦想！

（又是在相同的地方，又是相同的目光，我又和以前一样，一个人游荡。

曾经满腹经纶，曾经风风光光，曾经举目无亲，也曾经饱受沧桑。

又是在异地他乡，又是在怀念着故乡。

想想那么多的朋友，不知他们现在怎样。

收拾好了行囊，装的全是感伤，天就要亮了，我将要去向何方？

别再说你伴我而行，请你别再对我说谎，

看我也别用依恋的目光，那样会让我心伤。

请你为我收拾好行囊，再给我准备一点干粮。

天亮的时候叫醒我，我一个人上路，去远方。

——侃侃《天亮了，我一个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