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诺醒来的时候,眼睛正对着天花板。
房间很小,只要稍稍挪动眼球,就能把四个墙角都装进眼睑。天花板左上角印着一摊水渍,龟裂得出奇规整,像茶叶蛋的壳。
好眼熟。这是哪里。呼之欲出又卡在喉咙。
他花了至少30秒钟,才侥幸想起。
这很反常。因为这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是他的房子,上海郊环外,一套他租了4年的小两房。
他还来不及质疑这种反常,就发现了更可怕的事。
他动不了。
他试图操控右手,去拨开挡在睫毛上的碎发,他试图弯腰,起身看看天花板以外的世界。
但都没成功。
大脑发出的行动指令被悬在半空,等待退信。
这种感觉像是,脖子以下,什么都没有。
不是被切割、被麻醉,而是,本来就空无一物,仿佛生来就只有一具头颅。他费劲地把眼球挤到最贴近下眼睑的地方,透过高耸的鼻影和微微隆起的下颚,卯足了劲看,还是一无所获。
“我应该是死了。”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活着的人总是好奇,死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其实他们又为什么要提前预知呢?
因为当你死了的时候,你一定不会有活着的错觉。
“我一定是死了。”他对自己重复,直到他感觉后脑勺有风拂过。
“你醒啦?”千希把头凑到他面前,挡住了他视线中四分之三的天花板。
“我还活着?”他尖声喊了出来。
多好啊生命,他想,他还能看见千希那双很黑很深的眼窝,他还能把头埋在她酥软的胸脯里睡一整天,多好啊,荒废生命。
而事实是,他以为…他喊了出来。
千希的表情依旧,她什么也没听见。在她眼里,李诺仍是一摊死肉,一动不动。
“你死了。” 千希的了字拖了个很长的音,嘴空张着。
接着抿了抿嘴,一个字一个字说,“我也死了”。
李诺失控似地摆动身体,好让惊恐和悲伤找到出口。但表现到他的脸上,只有两颊的汗毛微微震颤,嘴唇吃力地豁开了一条缝,嘶出一声肉耳听不到的分贝。
“如果我算得没错,离死亡测评开始,还有12分钟。”
李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似乎很有说服力。她总是很有说服力。
他停止了摆动,呆看着她,直到意识被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淹没。
2.
再醒来的时候,李诺还是对着天花板。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千希还在不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究竟有没有闭眼。
12分钟?死亡测评?这种台词他只在科幻电影中听过,还是那种无法自圆其说的劣质科幻片。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从来不相信,人死后会有意识,什么天堂地狱,什么前世往生,都是假想出来的。因为人们总是恐惧死亡。
“你马上就可以动了”,千希的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他试图眨眼,还是不行,只能眼巴巴盯着她看。
几秒钟后,他不确定,也许是几分钟后。他的眼皮突然掉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覆盖在眼球上,这次久违的闭眼,骗出了许多泪液。他用手指拨开额头上的碎发,毫不费力,又弯着腰坐了起来,同样是毫不费力。他像一条被解冻了的鱼,为自己竟然还能抖动几下鳞片而兴奋不已。
他第一时间审视自己的身体,完整无缺,一个刀口没有,一滴血都没看见。这时他才把头转向千希,疑惑地审视着她。她的身体也完整无缺,甚至比他记忆中更曼妙立体一些,同样是,一个刀口没有,一滴血都没看见。他下意识地把手插在她的腰间,把她抱近,撩开睡衣伸进去抚摸她的脊背,触感也没有变。
他刚想发问,却被千希抢了词。
“真的很像活着的感觉,对吗”,说话的时候,她眼睛盯着自己修长的十指,用极慢的速度反复揉搓,好像在测试自己的肌肤回弹能力。
李诺不由自主地跟着做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跟活着的时候一样。“你凭什么说我们已经死了?”
千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大笑起来,指了指他身后。
李诺转头的时候大略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还是被吓地不轻,爬蹭着退到千希身后。他看到他自己躺在地上,眼睛开着,朝向天花板。
千希笑着抱紧李诺,“我的在洗手间,你要不要去看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应该是被下毒了,在咖啡里。”千希不是在陈述,是在埋冤。
咖啡,果然是咖啡。李诺每天早上都会喝一杯现磨的蓝山咖啡,从不例外。他不是上海人,却养成了这个上海病。千希一开始诟病他,但后来自己也跟着迷上了,她甚至喝地比他还要凶,一天至少三杯。
李诺曾经自嘲,如果谁要杀他,只要在咖啡里下毒就可以了。想到这里,他觉得可笑,但笑不出来。
“谁会想要杀我们呢?”
“我怎么知道。”
“那这地上是什么?”
“你的肉身啊。”
“那死亡测评又是什么?”
“你一定会说我迷信。之前我在一个网站,一个外国网站上看到,说人死后如果有意识,像我们这样,就可以进行死亡测评,可能会有复活的机会。”
“额…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啊!”李诺宁可相信鬼魂论,也不相信千希的无脑解释。
“是真的!网站上说,死后会先经历一段肉体死亡假象,大概1个小时,除了大脑其他都无法感知,你刚才不是经历了嘛,1小时后灵魂会出窍,可以说话,可以走路,也就是我们现在这样。灵魂要到24小时后才死去。在这24小时里,我们需要找出凶手,这样…”
李诺没耐心听,生硬打断她,“这他妈太扯了”,说着他试图拿起遥控器。
然而,手指只碰到了空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