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转眼入冬,校门外的煎饼摊这时候总是不知疲倦地冒着奶白色的雾气。冬天的人却疲乏,钟意为了每天早晨多睡一会儿,放弃了早饭,走到这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买一个煎饼。
距离高考没有多久了,学校缩短了寒假的时间,刚过完年的高三学生,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骨碌到学校来上课,虽然一个个怨声载道,可真正上学了,还是风油精,练习册和仿真题三位一体的准备着。
在这样的氛围里,钟意同样很努力,她对自己没什么想法,父母总是想让她考北京的学校,一向听话的钟意竟然犹豫了。
岑会是一心想考央美的吧。
她费了很多心力去遗忘,到现在也成效甚微,考到北京,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不过,她确实有很久没见过岑会了。
“小姑娘,葱花香菜都要吗?”
“不要葱花,麻烦多放点香菜。”
钟意正陷在自己的事情里,突然听见摊主这么一问,一时有点回不了神,身后却传来声音帮她答了。
回头看,岑会推着他那辆宝贝山地车。
果然,人都是禁不住念叨的。
钟意感觉着自己的心脏不争气的心律不齐起来,声音也有点发颤。
“在这碰见你啦,真巧啊,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了,我爸老是嫌弃我耽误你学习,我就没好意思再去找你,对不起啊。”
听见这句话的钟意有些错愕,更觉得讽刺。
不是那样的,不应该是他说对不起。
明明是她借口帮岑会补习分散了自己太多的精力,推掉了这件事,明明是她没有遵守约定,可岑会在和自己说对不起。
钟意觉得更难堪了。
“姑娘,煎饼好了。”
“哦,好,给您钱。”
谢天谢地,钟意终于有了脱身的理由,她本来就恨不得能立马凭空消失,趁机和岑会告别。
“那我先走了,我们以后再见吧。”
可岑会把她叫住了。
“钟意,我要去培训了,临走之前,我总觉得要和你道个别。“
岑会这次是要去北京的画室培训,为专业考试做准备,等到培训结束,就要一门心思准备高考了。
“我去之前查了一些资料,想往设计这个方向去考,找了一个这方面还不错的画室,据说老师也很负责。我文化课成绩不稳定,只有专业成绩足够高才有一定的把握。“
钟意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一直点头。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感谢你,你帮了我很多。我充分地理解你。所以……“他拍拍钟意的肩,”不要愧疚,也不要有压力,只要是钟意的话,是可以做到任何事的。“
岑会眼神清亮,是真心实意地在鼓励她。他盼着她好,甚至比自己还要热切。
这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钟意一直都知道,所以她更加不甘,也更加想要放弃,
手里那份没加葱花的煎饼,是怎么都入不了口了。
高考备战,是人在追赶时间的过程。在追赶的路上,时间又把冬变成春,春变成了夏。
考试前按照惯例,放三天假,老师絮絮叨叨说着不要做一些偏难怪的真题,但还是要做题来保持手感;去考场前一定要带好准考证,涂卡要仔细,不要总是马马虎虎;考试期间饮食要清淡有营养,高考完了随便你们大鱼大肉这样一些有的没的。
大家都笑老师怎么比自己都紧张,可笑着笑着,又在笑容里变得伤感了。
岑会早就回来了,考试前的几次模拟,放榜的时候钟意总要凑到文科班那里先看看岑会考得怎么样。
岑会已经成为特长班的一个传奇了,老师们总喜欢把他当作浪子回头的典范。其实他的成绩在文科班算不上优秀,但赢在了起点低,每回听见有人夸他,钟意总是觉得与有荣焉,比夸自己还让她觉得高兴。
可静下来想想,又没那么高兴了。
岑会的未来似乎已经清晰可触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相信,他考上央美并不是一件笑谈。他孤注一掷地奔向他的爱情,他的战场。而对应地,他每走一步,钟意就离他更远一步。
大家从这一刻都开始各奔前程,四散天涯,可钟意觉得,对于离别,没人能比她认识的深刻。
毕竟,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岑会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了一场目送。
三天假期,钟意原本是打算在家里好好复习的,钟家爸妈坚信大考大玩,小考小玩的原则,撺掇钟意出门散散心。
Z市的市郊有一座名叫笔架山的山,山上有一座庙,传说考生去拜特别灵验,本市许多家长都去那里取了护身符和吉祥物,讨个好彩头。
而像钟爸钟妈这样极度迷信的,极度唯心主义的,就会让孩子亲自去拜拜。
岑会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境遇,两家父母一合计,就让两个孩子一起去庙里,为高考祈福。
又是时隔很久的见面,两人相处还是带了点尴尬,乘坐大巴去市郊的时候,一路无话。
庙里人很多,香火缭绕,飘飘然恍若仙境。可四周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又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众生仍是红尘客。
这些都是考生和他们的家长,大家都是为了孩子求个前程,虽然拥挤,但大多和乐。
岑会死死抓着钟意的手腕,生怕他俩被人群冲散,担心钟意听不见他说话,放大声音扯着嗓子喊:“你要去上香吗?那里有取香处,你要是去,我就取过来。“
见钟意点头,他示意钟意在原地等他,转身扎进了人流里。
很奇怪地,周围人来人往,大家在庙里也是各自奔忙,都成了芸芸里渺茫的一个,可钟意还是能一眼找到岑会的所在。
反正她无论在哪,目光所及,总是频频向他。
等到岑会终于拿着香走到钟意面前时,她正低着头,说什么也不看他。岑会觉得奇怪,低声温柔唤她:“钟意,钟意?“
钟意终于抬起头,却是满脸泪痕。
岑会没有问钟意问什么哭,只是默默掏出纸巾,耐心在一旁等她平复,将香递给她。
钟意却忍不住解释:“我没有哭,只是香灰迷了眼。“
“是吗?“岑会重新攥着钟意手腕往正堂里走,”下次小心些。“
钟意自己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会哭,可能是在僧人诵经时受到了感召,可能是压力太大一朝突然释放,也可能,是看见了岑会奋不顾身,为了她,也只为她。
“岑会,等到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们一起再来这还愿吧。”
他笑她想得太远,“若是我还不了怎么办?你就要一个人来了。”
不会有那种事的,钟意心中默道,因为我许的,是希望你梦想成真。
回家前,两个人去吃了顿麻辣烫,岑会把这称作壮士践行,他说临考前吃顿麻辣烫能增加神奇力量,就像大力水手吃菠菜一样管用。钟意深以为然。
她一上来就往盆子里装了好多魔芋粉和甜不辣,岑会看到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
“分开这么些日子,你的食性还是一点都没变。”
钟意盯盯自己手里的盆,再看看岑会。
“喜欢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呢。”
“话是这么说,可你总是横冲直撞,表现的太明显,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似的。”
“不是的,岑会,你错了。”
我有个关于喜欢的秘密。
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高考放榜那天,钟意自己一个人去庙里还了愿。
岑会终究大梦成真,他超过了一本线二十分左右,又是专业成绩第一,十成十会去央美的。
而钟意正常发挥,她自己觉得还好,父母却是有点失望,但意意思思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报志愿时,钟意温柔又有耐心,在父母和亲戚的激烈争论和探讨下好脾气地像头老黄牛。报志愿的过程她一点都没有参与,只是知道最终结果而已。其中有八成是北京的院校,第一志愿却在上海,能不能去,完全取决于当年的取档和报考情况。
她想让命运自己掷个骰子,如果最后她被第一志愿录取,大家皆大欢喜,去他的初恋,统统都要扔在黄浦江里。
如果反之,那她要转过头,用和岑会同样的勇气去喜欢他。
到了那时,楼桉,岑会,甚至她自己,没人能够阻止她去爱他。
她就这么下定了决心,更像是放过了自己。
九月份的火车站是Z市的一道风景,基本上全都被入学的新生和他们的家长挤满,而稍稍有了些经验的大学生会羡慕地趴在火车窗口,想着前几年自己也是这样,被父母关怀担忧,恨不能一起入学才安心。
岑会背着背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包裹,岑爸手里还替他拿着一个拉杆箱,父母都不放心,长长短短,断断续续的叮嘱。
“到了北京,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去认识一些坏朋友。”
“还有,不许半夜不睡觉打游戏,离得远了,管不了你,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好好吃饭,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岑会不停点头,神色里有了点无可奈何,“我知道了,爸妈,我一定在学校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岑妈妈嗔怪地打了一下他的头,“要离家了,还这么没心没肺,我看你挺开心的,巴不得早点走。”
岑爸爸把手里行李箱递给他:“你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我们难免絮叨些。一个人在外,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他拍拍岑会的肩,“你和钟意同在北京,互相多照应,护好人家,你能有今天,人家帮了不少忙。”
岑会看向一旁,钟意正在和父母交谈,笑意清扬。
那年钟意第一志愿的学校,投档分高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