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我无法接受!”郑伯克说道,“你说人可以没有烦恼,怎么可能?”
郑伯克从小学开始就是我同班同学,一直到高中都是。自认识他以来,我印象中的他根本不知烦恼为何物,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在学校是个“齐天大圣”般的人物,当年曾经伙同班上的“八大金刚”造反。记得上初中,那时候流行金庸、琼瑶、徐志摩,席慕蓉,“八大金刚”深受熏陶,其中亦不乏才子侠客,对那些乏味的课本早就不屑一顾而付之一炬——晚自习停电,“八大金刚”于是集体焚书,为同学们带去光明,还有呛鼻的浓烟。
班主任姓袁,教语文,为了挽救这些失足青年,和“八大金刚”进行着长期而艰苦卓绝的斗争。无奈以郑伯克为首的“八大金刚”早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躯,不仅刀枪不入,而且屡屡戏弄“袁同学”——郑伯克们对袁老师的称呼。双方斗争的最高潮出现在一次课堂上的较量,袁老师主动让出教鞭,与“八大金刚”玩起角色互换。袁老师此举用心良苦,本想让“八大金刚”也体会一下当老师的辛苦,并借此杀杀他们的威风。结果适得其反,这无异于给了猴子一根杆子,好让它往上爬。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轮到郑伯克上台,他就开始朗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因为他早已没有了语文课本。
"郑伯克,你能说说这首诗所表达的思想情感吗?"袁老师问道。
"袁同学,提问请举手,老师没教过你吗?"站在讲台上的郑伯克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下面第一排的袁老师,一本正经地训斥着,然后并没有理会袁老师,继续他声情并茂的朗读: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突然,郑伯克的朗读声戛然而止,"袁同学,你说说这首诗所表达的思想情感。"他把袁老师的问题问了回去。
"我并没有举手呀?"袁老师回答道。
"没举手就不能叫你回答吗?”郑伯克显然很得意,“老师想叫谁回答谁就要站起来,快,站起来!”
全班同学差点笑趴下了!这场景我和郑伯克至今仍历历在目,只是当时洋洋得意的心,现在却变了另一番滋味。人总是会变的,哪怕你是天下无敌的齐天大圣,被五指山压了五百年,你也会可怜兮兮地求着路过的唐三藏帮你揭开那咒符。哪怕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有一样东西却在无法抗拒中流逝——那就是时间!时间会改变所有的一切,包括你那颗顽固的心。那时戏耍班主任的自豪,后来却让郑伯克深感羞愧,甚至转而佩服袁老师的大度和慈悲。
如今,郑伯克和我一样已经步入不惑之年,岁月在这位当年的帅哥身上留下了两个最明显的印记——秃顶和肚腩。只有那肥胖得已经变形的面部,在我发挥想象去除那厚厚的脂肪后,勉强可以恢复当年的英俊之气。
郑伯克端起一杯酒,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人可以做到没有烦恼是什么意思?”
“平常心就好。”我回应道,我怕说深说远了,他更不会明白。
“平常心我知道呀,但我认为还是杜绝不了烦恼。”郑伯克坚持自己的认为。
我邀请他到永青堂去喝茶慢慢聊,说饮酒无益,他说下次吧,上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说的。人的借口总是出奇的一致,因为人们总困在迷局中,总想改变,却不愿意迈出第一步。郑伯克早就知道永青堂的存在,也知道我最近一年来沉迷于看书,总想找机会和我探讨一下自己的困惑。我说:“去吧,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因为我确实不喜欢和他在酒巴这样的场所里聊这些内容,原本想推辞不见他,只想去永青堂看书,但拗不过他的邀请。所以想见他几分钟就走,或者把他请到永青堂来。没想到被他逮住问这些人生的终极问题,而且和他越说越不明白。
我叹了口气:“那就下次再聊吧,我要看书去了。”
“那怎么行,才来一会儿就走,不行不行!”说话的是段于鄢。刚才我和郑伯克说话时,他就打断过几次,但我并没有鸟他,因为他明显比郑伯克喝出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