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经典‖《红楼梦》:世间千般在你掌中雕刻生花

一曲红楼,曹雪芹“结构”,后世“解构”,因它未完,留下太多悬念和谜题,因它已尽,谱写众生相貌人情百态。记得裕之曾言“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幸而雪芹有脂砚,正如《诗经》有二毛,而后世更有无数红学家苦心孤诣为我们复原红楼全貌,可谓一大幸事。至今为止,最喜爱的书也就《红楼梦》一部而已,读它的时候就像朝圣,磕长头再久,路途再漫长,也不怕,只是想一步一步走向你,贴近你的温暖。

俗话常说,一部好的小说是要经得起剖析的。事实证明《红楼梦》无论是从艺术手法的运用,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故事情节的安排哪一方面看,它都是经得起考验的。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说的就是如此。

毕飞宇曾说“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想象力,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记忆力,如果有足够的阅读才华,我们就可以将曹雪芹所制造的那些“飞白”串联起来,这一串联,我们很快就会发现,《红楼梦》这本书比我们所读到的还要厚,还要深,还要大。……另一本《红楼梦》正是用“不写之写”的方式去完成的。”

将真事隐去,假语存焉,正是红楼梦匠心独运的体现。盛极一时掌管织造的曹家,面对朝堂的风云诡谲,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这一点上,曹雪芹和鲁迅很像,曾经的锦衣玉食,众人攀附,后来家族败落,人走茶凉。正是因为他们过早地看透世事人情,作品才会这般透彻,直指人心世态。

饱尝炎凉后,加之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曹雪芹无法大胆地把自己心声直露地书写出来,只能选择存假语,留真事的方式。所以读《红楼梦》不但要看曹雪芹写了什么,还要看他没写什么,你要守得住,熬得起,这一章章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你要耐心地将那些飞白一点点连起来,才能看到完整的红楼梦。真正的大家,有自己的创作方法,他们把想说的都埋在冰山下,让你去挖,海明威是这样,曹雪芹亦是如此。

至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我到底还是钟爱潇湘馆里听着冷雨一气呵成写下《秋窗风雨夕》的那位。叹尾生抱柱太痴,黛玉又何尝不是如此。这目下无尘的洁净女子,一生为情所困,到底把眼泪都为他流尽了。冰雪聪明如她,怎会不懂他的那份情,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他不要金锁,不要麒麟,只要黛玉。可是情投意合也好,痴心暗许也罢,在封建家长的阻挠下,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她也曾一眼看出这个大家族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很多事情她心底都有思量,一个心比比干多一窍的灵慧女子,怎么不会管理家族事务,可在封建家长眼中,她并不适合做宝玉的正妻,她没有宝钗的家世背景,没有宝钗的处事圆滑,没有一个健康的身子,也没有与宝玉的金玉姻缘之说。这些在他们眼里都是大忌。

一直以来宝玉深受贾母宠爱,灵秀机敏,被视为贾府的希望,所以她的妻子一定是要经过精心挑选的。在众多闺秀中,她们选中了宝钗。她们思量,宝玉娶了宝钗这个贤内助,便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便能获得薛家支持,四大家族联姻已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早已在不言中。而有了这些做铺垫,加之宝钗从旁督促,宝玉才有立业的可能,贾府才能振兴。在外部环境的压力下,他们纯洁的爱情终究还是走向破灭。但可叹宝玉是个情种,他以遁入空门的方式,表达了她对黛玉最深的爱意。

另一位我钟爱的人物,则是那位“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的刘姥姥了。曹雪芹在作品中安排了刘姥姥这样一个局外人,她不属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大观园,她只是个傻傻地闯入仙境的乡下人,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

可作者为何要安排这样一个尴尬人进贾府“打秋风”呢,单纯地装疯卖傻博主人欢心,以获取一点儿钱财吗?若仅仅如此《红楼梦》又何以流芳百世呢。

作者巧妙地安排了刘姥姥这样一个人物,她像是一架摄像机,由远及近详细地记录了贾府盛衰的整理过程。姥姥三进贾府,第一次见到的是凤姐,拿着二十两回家买田置地去了,连王夫人面也没见到,更何谈贾母,通俗来说,她还没见到这个家族的灵魂人物。这时候贾府还处于平稳阶段,靠着祖宗的福报维持着基本开销,但已有危机渐渐浮出水面。王熙凤并没有听可卿劝告,一味克扣下人月钱,放贷营私。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穷亲戚还是接济的起的。

二进大观园,元妃省亲,贾府迎来鼎盛阶段,这时候一家人耽于安乐,完全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这时候刘姥姥受邀游览大观园,看了看人间仙境,几个胡诌的故事,乡下俚语,博得了贾府上上下下的欢心,特别是老太太的欢心,于是这一次刘姥姥满载而归。

刘姥姥三进贾府,是贾府刚经历抄家惨况的时候,王熙凤拉着刘姥姥把巧姐托付给她,这时大厦将倾的贾府再没有当日的恢弘气势。作者借姥姥之口,之眼,向我们叙述描绘着这个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败落,其实姥姥所看到的,所诉说的,正是曹雪芹要传达的。

其实姥姥一点不傻,她才是真正地智者,真正的明白人和体面人。从很多细节描写我们都可以看出来。一进贾府,姥姥使劲拽板儿下摆,不许板儿乱动东西,强调的正是她老人家的体面。二进大观园,姥姥察言观色,因府里走水,看到夫人小姐们不喜欢听抽柴草的故事,立刻就换了。姑娘们逗弄她,插得她满头鲜花,她也不恼,鸳鸯故意戏耍她,让贾母开心,她也暗暗配合,也不点破。三进颓败的贾府,姥姥立即答应王熙凤好好照顾巧姐。从这几点,我们都可以看出,姥姥是一个机智,善良,知恩图报的人,姥姥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是一个供人嬉笑玩乐的“丑角”

红楼梦中大大小小几百号人物到底多少人,到如今尚未有定论。但不得不说曹雪芹的人物塑造是成功的,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卧,形象生动的人物在我们阅读的时候仿佛跃然眼前,灵动生姿。

不同于明清时期对才子佳人的描述,美人定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堪比西施。才子定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过潘安。曹雪芹用他出色的笔法塑造了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从下到上,从丫鬟仆人到公子小姐,众生平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不论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晴雯,还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熙凤,他们都牢牢印刻在我们心中,这才是《红楼梦》!

鲁迅先生曾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太深,太广,始终挖掘不尽,所以红学才生生不息。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部十年巨制,又何以只是一个锦衣纨绔的公子和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子的爱情悲剧呢?他只是把他想说的都藏在假语后面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挥开那障目的烟岚,才能看到真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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