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最美的风景,是一个个活出各自模样和体系的人。 ——蔡崇达
2018.5.29《厚朴》
午睡醒来,雷雨大作,整个下雨的过程里,我一直在看蔡崇达的《皮囊》,看《厚朴》这一篇。
厚朴是“我”的大学同学,是一个言行举止夸张得不合时宜、用想象进行自我催眠、为种种人生幻象燃烧生命的人,如果说厚朴一直是在云端叱咤,那么“我”,一直是在地面卑微而辛苦地爬行。
厚朴从来就没有理性地定位一下自己,一路用激烈的方式把自己抬到很高的心理预期,最后摔得很惨,以至失去了生命。而“我”,“多年来一直控制自己,没学会抽烟,没学会喝酒,没让自己学会发泄情绪的一切极端方式,要确保对自己一切的控制,要确保对某种想象的未来达成,要确保自己能准确地活在通往目标的那个程序里。”
两种人生,哪一种是你最想过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我,也还是会选择后一种吧,没有轰轰烈烈,却更切合实际,如作者所说:“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地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想象的狂热,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素材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愿如蜗牛,凭着一种韧劲儿修为,攀爬人生的金字塔。
2018.5.30《张美丽》
《张美丽》是蔡崇达《皮囊》中的一篇记人散文,共有18页,今天读了两遍。
张美丽本是闽南小镇上的一个乖巧美丽的女人,据说,她喜欢上一个跟着轮船来这里进货的外地男人,在那个小镇,结婚前女人不能破身,她却偷偷把自己给了那个男人,他们曾想私奔,最终被拦下。从此在她身上,就有了一生洗不净的污点。
张美丽的故事被镇上的人们反复讲述,她被作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反复强化。而镇上的高中男生都把她当作意淫的最佳对象。
她结婚,她离婚,她在镇上开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的娱乐场所,生意做大,又开起海鲜酒楼……张美丽的一言一行都是小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小镇人的口气中,仿佛永远是:张美丽代表一种什么势力,在侵蚀着这个小镇。”
张美丽挣到了大把的钱,捐钱给学校和祖庙。但是即便她当上了一个最有爱心的企业家,却依然被唾弃。
娱乐城里发生的一起恶性打斗事件把人们心里郁积多年的对她的偏见与敌意引爆,人们向她投掷石块,张美丽朝她的母亲大声哭喊:“妈,你要相信我,我对天发誓,我从以前到现在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真的从来没有。”但是她的母亲非但不向她伸出援手,反而骂她是妖孽。
最后,张美丽一头撞死在自己宗族的祠堂墙壁上,死前依旧大声哭喊:“除了一开始追求爱情,我没有做娼妓,没有卖毒品,我只是把我觉得美的、对的、我喜欢的,都做成生意,我真没有作孽……”
在鲁迅的笔下,在旧社会里,封建礼教杀死了祥林嫂,鲁镇的人们愚昧地做了封建礼教的帮凶,那么,在改革开放之初的这个闽南小镇,是谁杀死了张美丽?是人们保守的观念,对原有生活秩序的维护,还是愚昧和从众心理?没有做错事情的人,在为别人的恶毒付出代价,这是世界上很多悲剧诞生的原因。
2018.6.5《天才文展》
傍晚,窝在沙发里,变换各种姿势读一本书。依然是蔡崇达的《皮囊》。读了一篇30页的散文《天才文展》。
“我”十一岁那年患了抑郁症,小镇医生对此种病症很不屑,文展被母亲当作“药方”带到“我”身边。
文展比“我”大一岁,带着“启迪或者拯救”“我”的使命而来,言行举止带着崇高的仪式感。他仿佛看出了我对小镇既有生活的无聊感,矫情而又认真地对我说:“我要告诉你,我们是有机会过想象的生活的,我们可以挣脱这里的一切。”这句话让颓废卧床好些时日的“我”突然坐了起来,开始恢复了对人间的注意。
文展生有兔唇,却不被自己的缺陷困扰,这一点让“我”崇拜,文展组织了一个文展兵团,一群小孩子每周在固定的时间里来他家里报到,玩棋牌、去海边挖文蛤等等,一切活动都听从文展指挥。
玩伴那么多,文展却只文展把“我”作为唯一有资格与他进行精神对话的人。文展说:“你得想好自己要拥有什么样的人生,然后细化到一步步做具体规划。”他把自己的宏图伟志对我全盘托出,原来他早已规划好自己的人生轨迹,每天组织小孩子们玩,都是在为训练自己的领导能力;整理中国历史大纲,是因为据说公务员考试,用历史故事讲道理,可以加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实现理想而奠基。
文展的话,几乎摧毁“我”,让我全盘否定自己。内心的苦闷驱使我一次次去缠住他,而他却努力摆脱“我”,调整着自己的人生规划。
文展因为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学习上也一度惨遭滑铁卢,他拒绝见任何一个曾经的伙伴。“我”也因“落单”之后的自闭,被父亲借出差之机,带到城市调整。
后来,文展如愿考上他对自己预期的重点中专,以一个模范的样子离开小镇,去了福州。起初有书信往来,自从文展在一封信里说到自己的兔唇成了一些庸俗人恶意攻击的重点,之后音书渐稀,而至于无。
暑假里去拜访文展,文展建议“我”考高中上大学,他说:“这是多么让人厌倦的小地方,到了大城市,你会发现,咱们这种小镇捏出来的人多粗陋。然后,你会恨生养你的地方,它拖累了你。”
从此,“我”不愿意和他聊天了,“和他说话,就如同一个人在水里纠缠,你拉着他,想和他一起透口气,他却拉着你要一起下坠。”
高中三年,文展于“我”来说,已经是个失踪的人。据说只在过新年的时候,他给父母打来电话,重申他的努力和追求。
在这篇文章里,作者多次写到文展对“我”、对“父母”大谈自己的人生规划,信誓旦旦想打败所有人对自己的怀疑,让老家人以自己为傲。但是最后的结果是,“我”见到的文展,一次比一次精神衰颓,眼睛疲惫而警惕,神情冷漠,文展先是回小镇广播站当了电工,再后来自己申请到一个小村庄做发射台的维修看护。
文展的人生轨迹,让我觉得沉重,他是一个早熟的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思想,他在人生的起点上,曾经满怀小时候的优秀带给他的无比信心,而对自己期望很高,很执念于一个精准的目标。事实证明,有时候越是执念,越是精神高度紧张,结果往往越是适得其反。他也没有处理好与城市和城市里的人的关系,他们对他兔唇的攻击让他对周围环境充满了敌意,他把怨气撒给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然而他越想摆脱它,最后越是被残酷的现实逼回它的怀抱。如作者所说,“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重回故土的文展,是一个身心破碎的文展,是一个妥协落魄的文展。
我们到底应该怎样规划自己的一生?不如不太想太长远的事情,如作者所说:“我只想做好一点点的事情,然后期待,这么一点点事,或许哪天能累积成一个不错的景观。”
2018.6.9《阿小和阿小》
今天陪了一天孩子,陪他学画画的时候我读了蔡崇达《皮囊》中的《阿小和阿小》,共有24页。至此,这本书就读完了。
这篇散文里讲了两个阿小的人生轨迹。
小镇阿小生长在典型的渔民家庭,阿小的两个哥哥都是小学毕业就捕鱼,阿小发誓自己将来绝不会捕鱼。阿小虽学习不好,但是气质里有种高傲的安静,他嘱咐学习年级第一的“我”:“你要好好读书,离开这个小镇。”这让“我”对他莫名产生一种佩服:“一个能看不上小镇的人内心该是如何的宽广。”
香港阿小是搭着高级小轿车抵达“我”的生活的。他的父母在香港承包工程发了家,哥哥已经办好香港移民手续,办阿小的手续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所以阿小来小镇只是暂且借住。阿小的穿着打扮、生活习惯以及他拥有的很多新奇玩具,都给小镇孩子的内心造成极大的触动。阿小自身的优越感也让他被小镇的孩子边缘化。“我”也从他身上窥视到一种强烈而可怕的欲望:香港阿小心心念念要过想象里香港人那样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我”担心他的这种热望会把自己拖进去,所以选择远离这个阿小。
两个阿小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近的,小镇阿小蹩脚地讨好香港阿小,在行为习惯上极力模仿香港阿小,翘课,欺负外地打工仔,偷父母的钱,与人打架,被学校警告处分,最后退学。香港阿小也离开小镇去了香港。
没书可读的小镇阿小过了一段很“作”的生活,差点搭上性命,最后的命运只有一条:当渔民。多年以后,我与香港阿小相见,做着安装防盗门工作的香港阿小向“我”讲述自己的遭遇:来香港第三年,父亲就得癌症去世了,哥哥卷着家里的钱逃跑,自己在香港被人看不起,交不到朋友,深刻感觉到了城市的凉薄。
小镇阿小曾想过香港阿小的生活,香港阿小后来觉得曾经停泊的小镇才更像是一个温暖的家。觉得两个阿小都是起初有梦想,最后却在现实里活“夹生”了的人。
《皮囊》里共有四篇这样的写人的散文,我觉得与其说是写人,不如说是写他们的人生,作者写他生命里路过的这些小人物,时间跨度很大,循着他们成长的轨迹,我们总会收获一份沉甸甸的感悟。作者写他们,用情也极深,每篇文字里,都让人读出他对他们的理解与悲悯。
作者说:“写作不仅仅是种技能,是表达,而更是让自己和他人‘看见’更多人、看见‘世界’的更多可能、让每个人的人生体验尽可能完整的路径。”作者还说:“这世界最美的风景,是一个个活出各自模样和体系的人。”非常认同他的这些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