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座闭塞的北方小城,我对那里的山记忆颇深——龙首山,据称是长白山的余脉。说是“山”,如果要是较真的话,实际上是个“丘”,一个大山包。
我的家就在山脚下的邻两条街上。沿着道直着走上去就是从“龙脊”上山的路。龙首山上阡陌小路繁复,但大部分的人都从这几条路上去:“龙头”、“龙脊”、“龙尾”。节假休息时,大人们结伴带着三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手握玩具的“淘气包”上山踏青,临出门前总要问上一句:“你们想从哪边上山?”男孩女孩意见不同,定夺不下。大人们就商量着从“龙头”上,“龙尾”下。“龙头”风景最好,坡势最缓,道路宽敞相对也安全,沿途经过八角公园和星桥也有地方歇歇脚。八角公园,就是在山腰平坦的空地上盖起了一座大的八角亭子,修了圈鹅卵石路,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安了几处健身器材。早上有大群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在八角公园里打太极,慢跑还有拉个网打羽毛球的。到了晚上就是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的地盘了,一般领舞的是五六岁活泼好动的女孩子。放着劲爆的音乐,一帮年过半百的中老年人跟着几个小丫头时而拍手时而踢腿、转个圈,好不快活。他们跳的欢乐,为此驻足观望的人也看的热闹。
再沿着主路走个十分钟就到了“龙脊”,我总是从那里上去,虽说坡势最陡但离我家最近,年轻人也就不在乎缓陡了。从“龙脊”上去的路中段岔路处有二百多节楼梯直通龙首山最高点——四望阁。迄今为止,我就上去过一次。小时候被爸妈好说好歹拉上去交了三块钱门票钱,磨蹭了半个小时被逼上去,呆了没五分钟就跑了下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恐高。几年后我亲戚一家来探望我们,也去上山逛了一圈,等我下午放学回家看到表弟气色有些差,问了才知:“上午去趟四望阁恐高给吓得,现在有点发烧。”因为这件事表弟被我嘲笑了好久。
开玩笑,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也恐高。
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山脊”上是有鸽舍的。那时候精神头足,早上五点就爬起来上山,一口气上到那里花五毛钱买包鸽饲料喂鸽子,喂完鸽子再原路返回,在山脚的早市上买些早餐。
三条上山路的脚下都是卖早餐和鲜肉蔬菜的集市。卖的东西也都一样,大多是北方的吃食:碴子粥、豆腐脑、糖蜜果、玉米饼子……,也有卖南方的肠粉、小笼包的,买的人也不少。不赶时间的话,我总会在上山途中买杯豆浆边走边喝。
从“龙脊”往“龙尾”去的那条路就难走一些了,净是些上坡下坡。
但我最喜欢这条路,路上会时不时的冒出来只松鼠讨食。路中间的的松鼠就这么两腿着地站着,弯曲前爪伸出来,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你向你讨要。要来了食物飞快地就不知窜到了哪把它藏起来,过一会回来了又会这样站着。所以每个人都习惯在口袋里揣上两把花生,以备松鼠的到来。
这条路也是最容易碰到熟人的。昨天那个叔叔端着“长枪短炮”来取景,今天这个阿姨来上山踢毽子……遇见了便打声招呼,如果谁也没遇见也落得清净。
四季,山景时时不同,来往登山的人也从未断过。有雅兴的就喜欢在雨中撑把伞满山逛,听雨打树叶的声音,听雨打鹅卵石的声音,听雨划破空气的声音,听雨打亭檐的声音……,听风,听雨,听天地与物我合一,前无人催,后无人追,闲庭信步,偷得浮生半日闲。
很多年前,龙首山就是个自然风景区,但旅游业从没景气过,来往的都是当地人,而他们也都以这座山为骄傲,遇见外来人就把山指给他看:“知道我们这里为啥空气这么好不?看这,这山是我们这里的天然“氧吧”,这山上的风景可好啦,枫叶都红了,那是最好看哩。”拖着人家就说个没完。人家也只能嗯嗯啊啊的应着,表示有时间就去看看才放人家走。
人来人往,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往?
慢慢的,这座小城已经变成了“养老城市”,很少再能看到青年了。青年都南下以谋求更好的生活条件,而老人们也不爱远走就一直守在这城里,守着这里的山。父母子女两地分居,一年也难相聚几次,更难得说尽子女义务,关怀孝顺了。我一直也没衡量个明白,到底是挣钱重要还是陪伴父母重要。
真的是同样重要吗?
有价与无价之间不会是等同的,凡事都有个高低先后的顺序,至于谁先谁后那真是因人而异了。当然,如果能两者兼顾,于个人而言,那真是天大的福气了。但如果没有这样的福气,两者间总有一样是需要舍弃些的。那你是选择为孝义舍功利,还是为功利舍孝义呢?我不敢轻易的选择,也怕父母百年后我会对做出的选择后悔。
龙首山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已经无从查证了,但和一个人的寿命相比那它就是亘古永恒的。一座亘古永恒的山需要人守吗?守的是自己的根源和记忆才对吧。
二〇一八年一月 茈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