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起而冷漠的大多数
文/黄小邪
有位作家说过:“如果你的心中还有情,眼里尚有泪,那故乡就绝不只是地理书上的一个名词。”海外游学几年后,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期待随父母一起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一座位于赣南的大村庄。近乡情怯,与多数文学作品描述得很相似,车子驶进村口那一刻,我这个不算衣锦还乡的游子,激动到哭。
到家后才发现,小时候密集的果树、整齐的菜园、清澈的河流......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水泥路和不成规律的小洋楼,还有河床处随意堆放的现代垃圾。村落之间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呼啸而过,偶尔还有欢笑声久久回荡在马路中央。春运一票难求的打工者和开着越野回乡的成功者们被十里八街奔走相谈并具体分析。
离家太久,村里的小孩多半不认识我,在亲戚眼中我也成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对我客客气气。几天后,我便不敢再走访亲戚,亲戚朋友聚在一起,聊的的话题比较单一,大家问得最多的是:你在国外多少钱一个月?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找男朋友呢?没有人会问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只有人会问你赚了多少钱,哪里买的房,开什么价位的车……除此之外就是村里谁又死了,谁又在城市买房买车了,谁又离婚了。
记得以前过年,毛笔字写的好的人家基本上都被包围了,这家拿着红纸来找他,那家也是,一大堆人围着这个“文化人”,看着一笔笔写出来的春联,每家每户的春联都不一样。那时候,我爷爷就是村里那个最骄傲的写春联的人。现在回家基本看不到手写春联,我爷爷也贴上了从超市买的精致春联,但总觉得这些好看的春联少了点年味。小时候,窗花也都是手巧的祖奶奶亲手剪的,比现在的明星贴画更好看。孩子们不再像我们那时,揣着一把瓜子在兜里也能在外面嬉戏玩耍一整天,而是等待过年换个新手机。农村的年味淡了,但是攀比之风却浓了。多数人变得十分宽裕,日常吃穿用至少有一样必须是名牌,就连除夕晚上点的鞭炮和烟花都在比谁家的更大,更响亮,更有面子,大家认为这样才不会跌价。
除夕夜,爷爷忙活了半天做好的饭菜谁都吃不下,以团聚的名义回到家里,却各自低头玩手机。
爷爷感叹: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年"不同!
我家对面是学校,和校长聊天的时候跟我说:学校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少,那些孩子要么跟着父母到外地读书,要么跟着父母到外地打工,赚了钱就更不愿意回来。学校旁边是小卖店,发现很多本该读书的孩子穿着时髦前卫,嘴里叼着比较贵的香烟,熟练地打着游戏机,有的不满二十岁的孩子们都纷纷都找了男女朋友,他们故作成熟老练,却无法掩饰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有的时候跟他们开玩笑说:你们不喜欢读书喜欢赚钱?他们会回答:赚钱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还可以买车子和房子娶到漂亮的媳妇,但是读书就不一定能拥有这些。我哑然。好像他们说得并没有错,反倒是我一个读书人,无房无车连个对象也都没找到。
家乡没有像样的企业、学校、和有品位的房子,基本就是跟风,你在城里买了房子,我要买比你更大的房子。所以,有的地方曰开发,也就是把镇上的田地征用然后盖上商品楼,又卖给那些在外务工或者手头有点小钱的人。住得上房子的房子越来越多,住不上房子的皱纹越来越多,各种疾病越来越多。孩子比谁的女朋友漂亮,谁的爹有钱,谁去过香港迪士尼,而不是比谁学习成绩好,谁更孝敬父母长辈。大人比谁的钱多,谁抽的烟好,谁的车子贵,而不是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有次在小卖部遇到小学同学阿兵,他正在买烟:老板,中华的烟有不?老板:卖光了。阿兵:你赶紧调货,家里来客人了,其他的烟实在拿不出手。我看眼前的阿兵至少比实际年龄老十岁,和我简单寒暄几句他就回去招待客人了。听人说,阿兵小学毕业后在深圳做销售发了家,回来娶妻生子又不安分,生意失败后因为偷窃做了牢,释放出来后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阿兵开玩笑:要是我能多读几年书,也许不至于过得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无所谓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混一天是一天。孩子跟着他妈至少能在城市读点书。
春节过后,我亲眼见到有的孩子,他们眼泪汪汪地站在家门口目送父母踏上继续外出务工的背影。显然,家,对于多数在外、未老、奔波的人而言,就像客栈,匆匆而来匆匆又走。有的告别父母、有的告别孩子、有的干脆是一家人告别空荡的装修豪华的房子。而继续留在农村的是老人和孩子无助的身躯,野蛮而不健全的童年记忆和教育,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妇女。
我问邻居上一年级的孩子:你舍得爸爸妈妈出去工作吗?他的回答是:舍得,爸爸说赚钱了才能给我买新手机。我哑口无言。打工经济就是农村所有经济的核心,各式各样的车子,昂贵却略欠美感的房子,甚至在家独守空房的美丽妻子都是在他乡用青春、用汗水、甚至用生命和尊严换来的。多数人的房子每况愈高,但身体身体每况愈下,多数人的车子每况愈贵,但内心每况愈加冷漠。
村里最为争气的后生是建强,听说他从小学习优异,一路被保送至复旦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立业成家,经济条件也算是村里数一数二了。建强一家人生活在上海,只有每年春节才会回农村看父母。可是建强的母亲没有熬过这年的春节,小年晚上突发脑溢血去世,建强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后,依然带着妻儿回到了上海,留下父亲一人在农村老家。建强说,没办法,父亲不肯到城市生活,如果自己离开城市回到县城生活的话老婆一定会离婚,而且夫妻俩还在还房贷又不能丢了现在的工作,所以只能明年春节再回来看父亲,或者中秋节看看有没有假期。
是啊,没办法。
春节一过,家乡变得十分冷清,留下的只有空荡的大路和空荡的房子。但大家依旧外出赚钱,开车回来过年,盖(买)房子,外出赚钱,开车回来过年……年复一年,已成定数。
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需要一批外地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留下汗水,却不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城市人。我的许多同学、朋友,认识的人,他们的身份十分模糊,商业菁英、某企高管、翻译、工程师、设计师、涉外学者......其实也都是农民,工人。他们在家乡留下疏远和冷漠的种子,然后回到他乡回到房贷、回到推杯换盏,回到泪眼迷蒙的霓虹灯下继续等待,等待买更好的车子,更大的房子,或者说下一代更好的未来。
家乡和家乡人,对于我而言变得模糊陌生。经济在繁荣,但环境在摧毁,生活在优裕,但思维已禁锢。许多人住上了好房子开上了好车,但并非真正意义的富人,有的内心仍旧处于匮乏状态。名包不代表囊括世界;名车不一定领跑天下;豪宅是否用来共享天伦?金钱不代表财富,金钱或许也不止于炫耀。不城不乡的的生活状态不应该影响你我对现代事物的审核和取舍。
明天我也将返回我工作的地方,下次回家也许是在下一个春节。我想纯美的大地将无限包容我们的冷漠和荒凉。因为残忍的浪潮已让我们无路可退。也祝愿那些求高求远的大多数,祝愿我们高远之中走得更稳,更愿许多人不再流浪,而家,就在不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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