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此刻哪里来得及防备,星石珮又无力可使。她侧身跃开,退后好几步,偏偏地龙身躯巨大,几乎堵死了殿门,没有别的出口!眼看地龙步步逼近,天后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从门外传来,地龙被叫声吸引,转头一看,两个妙龄女子立在门口不远处瑟瑟发抖。
正是皇后若琳和其侍女。 地龙迟疑片刻,咆哮一声,继续向着天后撕咬而去,却不想,天后已趁此机会顺势抄起了地上的银月枪,银色的枪尖正好迎上了地龙回转的头颅,天后借势一抖,将枪头整个送入了地龙的骨缝里。 紫色的血液喷薄而出,地龙的咆哮声震耳欲聋,痛苦的甩尾砸碎了数扇雕花大窗,木屑漫天飞起,也有不少落在了天后与门口附近的若琳身上,若琳已算坚强,浑身颤抖但尚未惊慌失色,看到木屑如刀锋般片片飞来,赶紧拉着侍女转身往远离寝殿的方向跑,边跑又边忍不住回头看天后是否脱了身。一不小心便被一片窗棂碎片划过了脸颊,立刻就是鲜血淋漓的一到口子。
天后此刻哪能退缩?她大喝一声,抓住银月枪,又送一把,枪身深深的刺穿了地龙的头颅。伴随着最后的一声哀嚎,地龙重重摔在地面,一动也不动了。
“姑姑!”此刻,门口有焦急的吼声传来。话音刚落,满眼不安的夜云歌与一众侍卫就到了残破的殿门前。 然后是匆匆赶来的神官们。以及携着双剑的白羽。
“无碍。已除掉了。速速派人去查验四周,是否还有潜入的妖兽。”天后呼出一口气,疲惫的摆摆手。昨日的倦意尚未散去。
夜云歌吩咐好侍卫,便入内看了殿内情况:“姑姑是否受伤?”
“还好,这一只妖兽较小,倒是好应付。只是为何宫里也会有妖兽出没?宫里本是下了结界,绝无异物入内而不被察觉的可能啊。”
夜云歌略一思索,“许是侍冬仍在沉睡的原因?”
“嗯,近日我疲惫不堪,对于依赖于侍冬法力的结界,察觉是低了些。”天后略一思索。“离他出关也只有半月不到的时间,依我看,流光已在如此危机之刻,提前唤醒他罢。数年前……也不是没有提前过。”
她瞥了一眼人群中的白羽。
夜云歌道:“所以,若提前唤醒侍冬,并不有损于他?”
天后一笑,道:“修仙之人,怎会无损。但他于流光的职责在此。让神殿里宫人们启动使者唤醒仪式罢,他必能谅解。”
夜云歌微微蹙眉,随即低头道:“是,朕这就吩咐神官们准备起来,稍后,朕亲自前往有请使者出关。”
流光神殿中,水镜前。聚集了一群窃窃私语的神官。
“听说了吗,居然要提前把使者唤醒呢。”
“怎地如此仓促?数十年都没有提前打扰过使者眠息,流光竟已危机到如此时刻了吗。”
“听雨璃姑娘说,跟数十年前一样,也是个月族人挑起的。”
“这月族人真可歹毒!就是跟我们流光过不去。”
“嘘,你们小声点,那边,皇上来了,身边那个姑娘,好似就是月族人。”
远远,云歌和白羽以及几位大臣迈进殿来。一众神官即刻跪安。
再立起时,白羽立刻感受到了一道道敌视的眼光。夜云歌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感受到了气氛不对,但哪里来得及处理这些,吩咐了雨璃去准备仪式,即刻开始。
数位神官们用金勺取了水镜中清冷如镜的银色之水,俯身浇进脚底的道道沟壑中,银色之水如同有生命般即刻迅速延展开来,慢慢沿着地面的沟壑勾勒出一个六芒星的型状。雨璃站在六芒星的正中央,默念着唯有神官才能理解的咒语,六芒星盈盈亮起,散发出幽蓝之光。
片刻后,神殿后隐蔽的地宫大门大开,一阵风雪夹杂着冰粒扑门而出,许多人不由得轻轻掩面以避寒气。唯有夜云歌屹然不动。
随后,一位黑衣人从风雪之中缓缓而出。须发雪白。再一细看,并不是本身的雪白之色,而是许多霜雪结在须发之上而致。
夜云歌朝向那人躬身拱手:“侍冬师傅,流光危机之刻,多有叨扰清修了。”
侍冬打量了夜云歌一番,而后神色冷峻,目光直视并无语。
夜云歌以为这位数年里耐心辅佐他剑术的师傅深受打扰之嫌,正待赔罪,侍冬却拱手还礼道:“皇上既已登基为帝,便不需再有师徒之礼。反倒是侍冬为臣,对新主有礼才对。提前唤我出来,必是有非凡之事。那便废话不需多,散了一干人等,换地商议吧。”
夜云歌道,“谢师傅谅解。请师傅移步到正殿罢。确有一些敌对危机,地图信息等,都在正殿里摆着。”
“甚好。”侍冬点点头。指了指方才自己一直看着的白羽,“其他人不要,带上她。”
夜云歌一愣,白羽也一楞,随即两人一起点头道,“好。”
经此晚好一阵折腾,一众人等走出流光神殿,天已蒙蒙亮了。
殿外候着一人,盈盈而上,夜云歌不由得一愣,“皇后为何在此?”
马若琳一笑,“昨晚本就被天后唤过去说话,谁知刚到天后殿前,就正见了天后与那妖兽搏斗。可惜妾身难以为援,便只能是远远担忧着……”
“脸上是怎了?”夜云歌看到她侧脸上覆着的一片纱布,背着手,皱起眉。
“昨夜仓皇而逃中,不小心磕碰到,无妨。”若琳下意识碰了碰脸。
“要当心养着。这几日宫里确不太平,朕会多派些侍卫在你身边。得空,多去陪着天后,相互也是个照应。若有事,随时派神官传消息过来。” 夜云歌点点头,看了一眼面色依旧冷峻的侍冬,道:“朕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你们好生照顾皇后。”
若琳与侍女低身回礼,他转身便离去了。
一群人来到正殿中。夜云歌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悉数相告,随后又告知了侍冬接下来的计划。
侍冬沉默着。
等云歌说完,他说道:“擒几条地龙问题不大,只是行动要快。今日就出发。方才宫墙之内与外围十里我已屏息探过,无碍。最近的地龙在西方数十里外。”
夜云歌直起身笑了起来:“有师傅在,便已是看到曙光了。”
侍冬点点头:“所以,此趟擒龙,多余的人,不用再带。”
夜云歌不由得眼光飘向了白羽。“但……” “你,我,她三人便足够。”侍冬指了指白羽。
白羽吃惊的看向侍冬,方才,她也以为“多余的人”指的是自己。
此刻,轮到其他几位将军面露不解。
侍冬瞥了一眼其他几位将军道:“神魔之战,凡人何用?”
听到此话,将军们心中自是各种不悦,正待发作,但夜云歌回视了几位将军几眼,转身拱手道:“师傅所言极是,我流光重臣,本应放在更需要他们的位置。您作为百年流光守卫者,所行必是慎重之举。之前是朕考虑不周了。”
马将军本已待开口,听皇上这一番话,又只得愤愤抚了抚衣袖。他并非不敬重侍冬,只是侍冬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过。他不懂什么神魔,也不懂什么半神守卫,但就是看不惯他这一身冷冷的傲气。
侍冬根本就无视将军们愤恨的眼神,只是淡淡道:“皇上明白就好。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出发吧。”
侍冬能力之一是能预测未来。
在逍遥谷中见到白羽的那一刻,他已探出了她的身份,也看出了她与夜云歌的感情。 白羽既然已经按照当年的预言所示,搭救了天后与流光大军,接下来,若她再留在流光,便只剩死路。 这就是命运之轮的预示。
三年前他刻意留了她,于自己休眠时来救流光,现在便不能看着她死在这。
他也能看到,未来她死去那个画面,夜云歌也是至死没有放开她的手。
此情此景,之后的后果,于一代帝王而言,并无益处。
对凡人而言,活着,是最大的恩赐,不是吗?
况且,预测之事不是件件成真,天命之外均有变数。他既已保了这姑娘命运的前半段,让白魅去逍遥谷找到她,领走,再看她得了凤首剑,三年后危难时救了流光,她便是帮了他侍冬一次。
半神可不能欠人情。
本想找个借口驱她走,既然刚好要擒龙,便是最好的时候了。 而且三位习法之人,确是一个擒龙最佳组合,合情合理,无人异议。而出城之后,他便会设法除她念想,再送她回月族。剩下一些妖兽,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有没有云歌协助,是无所谓的。
一个时辰之后,流光城外围宫门大开,三骑黝黑战马绝尘而去。
此黝黑战马是流光特有,乃为擅长法术的黑骑士们最钟爱的坐骑,不仅相比于其他马种更加俊朗健壮,而且经由特殊训练,感官更为敏锐,能够感知到方圆十里内的部分异动。
马上三人,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侍冬抚了抚袖中一枚琉璃瓶。瓶中金色的液体是来自冬日之神特赐的忘忧水,不仅能够使人伤势痊愈,强身健体之效,也能够让他有力去控制饮水之人的心智,扭转部分记忆。此水是他给白羽和夜云歌备的。
夜云歌有些心神不宁,照理说侍冬在侧,绝无战败可能,但他就是莫名的不安。
而白羽,她仍记得三年前与这位半神侍冬的一面之缘。此人看起来冷漠无比,话语尖锐。而对于此次迎战,照道理,三人应有基本的对策商讨,特别是她作为一个辅助法师,她更需要知道他的应敌策略。但侍冬好像有意瞒着她什么似的……
不行,她总得问清楚,一会迎上地龙,怎么个打法。 白羽想罢,策马至侍冬边,定神问道:“大师,按前些日子的阵势来看,此番我们要应对的地龙绝不是小数目。对我和云歌师兄,大师可要先行吩咐一下战术?”
侍冬没回话,只是漠然看着前方。
白羽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太小,侍冬没听见。于是清了清嗓子,又提声道:“大师……”
侍冬依旧盯着前方,轻扬了一下头道:“前方林子里歇一歇,合计罢。”
“……哦,好。”白羽热闹惯了,哪曾有这样的冷遇?
夜云歌在旁看似漠不经心,到了林子,他却是第一个勒马的。下了马,便赶紧侧头去看白羽,见白羽也轻巧翻身下来,他寻了一块大石,便走了过去道:“小羽,来这边一并坐。”
白羽道好,走了过来,侍冬也拴了马,跟在白羽后面走了过来。
夜云歌正欲说些什么,又闭了嘴,只是略略坐在大石边缘,给白羽让出一大块地方,白羽坐下,侍冬倒也不客气的坐在了白羽旁边。
夜云歌皱眉:“师傅,此处离流光尚不远,怎就停下了?”
侍冬一笑:“有些话有些事,当然是越早做越好,后面就来不及了。”
白羽也笑道:“确是如此。先想好对策,后面打斗起来也顺利。”
夜云歌也陪笑:“是,我的实战经验还不如小羽你,的确需要师傅好好吩咐一番,既要把地龙群除了干净,也要……”话没说完,人就朝后直倒了下去,还没等到白羽惊呼出声,侍冬在夜云歌背后轻轻托住了他。
白羽心中又是一惊道:“大师?”
侍冬正色道:“你该走了。”
白羽的脑袋被这一幕搅得很莫名,但手下意识就伸向凤首剑,解下双剑就要施法于云歌。
侍冬伸手制止她,静静说道:“他只是暂时睡片刻,你多留一分,却是生机少一分。”
白羽撇开头去,开始施法,道:“白羽此刻不想听多些解释,我只知,师兄被你击晕,不知你到底是好是坏,不知你将如何对他,我必要先唤醒他!”
侍冬叹口气,轻扬左手,白羽的双剑便停留在半空中,丝毫动弹不得。
侍冬冷冷道:“既要斩龙,又要救人。无时间废话。我已预见过你的死,几率极大。若还不送你走,生机将尽。你放心,他与你,我保两全。” 然后顺手拨开琉璃瓶,金色的水珠便一颗颗似有生命般灌入白羽的喉咙,白羽不能动弹,泪如雨下。
侍冬无奈道:“放心!此水既珍贵,且无毒。既帮你增强数年法力,又能让你忘却与他之间的往事,从此便能以后能安心在月族内活着,天赋异禀,千岁万岁,再无痛苦。”
神族之人不懂凡人之苦。
有时候,凡人宁愿失了性命,也不愿失了心爱之人的记忆,千岁万岁的失心人,谁要做?
许是侍冬高估了忘忧水对月族的作用,小小一瓶水快要见底,白羽瞳孔才渐渐转金,瞳孔转为金色,他才能施忘却咒……
眼见白羽渐渐迷失,侍冬赶紧单手结印,施忘忧咒,同时另一只手在空中凝结起无数水汽成冰,渐渐破开空气,出现了一个传送门,门的那边,隐隐约约见一地银色花瓣,盈盈白光,是月族神殿……
而就在此时,林中、地面突然钻出了数十只地龙!许是方才两人强大的魔法气息,已将附近数十里的地龙全数吸引了过来,而看这些地龙急不可耐的模样,等待在旁已是有一阵了…… 这些紫色怪物,吐着猩红的长舌,滴滴答答的紫色毒气从巨大的獠牙间隙冒出,好不怕人。
但侍冬何许人?可是冬日的半神啊。这些怪物,再多,也不在话下。
眼见咒语已成,他空出一只手,按向地面,地面瞬间腾起数十根巨大的冰柱,柱尖锋利无比,直插地龙群,地龙们来不及躲藏的,有些便活生生被锁在了冰柱里。
还有些灵活跳开了,但并未远去,它们眼睛直勾勾盯着的,都是传送门。它们觊觎的,是另外一边,月族神殿里,更美味更旺盛的法力之潮。
剩余的地龙朝着传送门冲去。
侍冬眉头一皱,默默咒骂了一句,但他来不及撤回传送门了,门一旦形成,需得一炷香时间以后以后才能关闭。
若想要强行关闭,则需要往门内盈注法力使其法力过满而爆炸,而这也将影响到门外连接的另一侧的安全。 另一边可是月族神殿,不到逼不得已,他总不好毁了别家的神圣之所,那可不是他半神该为之事。
别无他法,只能守住先。
他手一扬,密密麻麻的数百道凭空出现的白色冰针向着传送门方向飞去,冲在最前面,最靠近门边的地龙立刻被钉成了刺猬,遍地打滚,哀嚎不断。
其他的稍作退缩,却不想,钉在地龙们身上的白色冰针居然顺势炸裂了!化作更细密的冰针四处迸裂,再次飞入周遭的地龙肉身中,眼中,喉中,前胸,凡是可见的皮肉较薄弱之处,均有冰针的身影。
这些法术冰针好似有意识一般,专刺要害。地龙们痛苦的挣扎,紫色的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绿意盎然的草地转眼满目疮痍,令人作呕。
专注施法的侍冬只是冷哼一声,对于魔物,他没有半分怜悯。
而就在此刻,天空中传来一声怒吼,一只巨大的双翼紫色飞兽从林间俯冲而下,还没等侍冬看清,巨兽急速而下,魔爪已钳住了白羽的腰,就要顺势带她飞起。
侍冬一惊,恍然大悟。让小喽啰们瞄准虚无缥缈的传送门,只是这只狡诈的巨兽的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眼前令人垂涎欲滴的法术充盈的白羽……他们怎么会放着眼前的大餐不要?
白羽虽不精于攻击,但体内异样充沛的法力,确是万年求不得的能量供给体。
侍冬怒起,拔出随身巨剑,以更快的速度,在巨兽抓住白羽冲上天空时,砍掉了抓住白羽的那只巨爪。巨兽冲势难收,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哀嚎一声,但马上稳住了颓势,转了两圈再次俯冲下来,再下来时,被砍掉的前肢上又长出了新的一只巨爪!
这边与巨兽周旋着,那边还顾及着传送门的侍冬,已然忘却了石上还昏迷着一人——夜云歌。
一只小地龙趁人不备,停歇在昏迷的夜云歌身边,等到侍冬察觉时,地龙的利齿已嵌入了夜云歌的心脏。
剧痛让夜云歌醒来并痛苦的呻吟出声,血浆从胸口迸发而出,弹射在地龙眼中,地龙愉悦万分,发出刺耳的尖叫!
是的,许是大家都忘了,夜云歌身上,也流着一半月族的血,所以,他体内亦有月族法力的蕴藏,也会吸引地龙,所以,他自小聪颖,剑术法术精进神速,所以,他从小与白羽有着异样的亲近,只因,从骨子里,他们一样。
侍冬见状大怒,通眼化为雪白,不可辨瞳孔所在,浑身激发出一层肉眼可见的冰霜。
只见他他挥手指向咬住云歌的那只小地龙,轻轻一挥,地龙便转眼间化为白烟消散,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地龙见到侍冬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法力气息,兴奋的尖叫着朝他奔来,而但凡稍有靠近的,均在他身周化为了股股白烟。
而这些只情景,发生在分秒之间。下一刻,侍冬已出现在夜云歌身旁。 再下一秒,扑过来的,是法术被中断,恢复意识而泪水涟涟的白羽。 以及后面如狼似虎的数十只地龙。
白瞳的侍冬不再看向敌人,只是反手一举,凭空造出一只小小的白色闪电球,送其飞起三丈,便低头查看夜云歌的伤势去了。
而白色闪电球在空中游弋,所到之处,处处是要害,不出一炷香,地龙已全数歼灭了。
再回看,夜云歌心脏处,布满一排地龙噬咬过的巨大孔洞。 而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着的身体里,缓缓溢出的,是紫色的血。
白羽咬住嘴唇,绝望却止不住随着泪水滴落。 侍冬已紧急为云歌止血,但她明白,地龙是什么样的物种,咬过心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此刻背后的凤首剑都让她觉得烫手。 凤首剑能救人,却不是无所不能。
侍冬本想抬手阻止她施救,以避免夜云歌再受更多折腾,看了看麻木的她,却也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不傻,毕竟也是修行多年,杀了这么多年的魔兽。而为什么她能脱离忘忧水的控制,侍冬从她的绝望和泪水中,总算也是懂了一点缘由。
这世上也许有些东西,是忘忧水也忘不掉的。 而有时候逆天转命的念头就在一瞬间,却并不知逆反的结果是好是坏。
就连他身为半神,也有无法预测。
而此刻,最难的,还是暂时能够续命的忘忧水,已喂给白羽喝掉了…… 那就代表,即使他即刻启程,带着夜云歌去请求冬日之神的搭救,他可能也等不及到达神殿。
失了这一位帝王,流光之后会如何?
他不敢想。流光守护者,却没有守护到最该守护的人,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罪无可赦。 对,至少他可以搭上自己的性命修为,换夜云歌一命!
却不想,白羽先他一步,已割开了手腕,运气将鲜血引入了夜云歌体内。 “你做什么!”侍冬皱起眉头,有些怒意。
“救他。”白羽眼中全是心痛。
“这里还轮不到你。”
“月族能自由控制己身血肉,换血给他,也只能让他血中毒素尽除,暂时保命。而我知道,后面痊愈与否,时间长短,可能还需要大师您寻求神族帮助。您提前出关,又经此一役,修为不能再有损伤。何况,只剩下您一位,是可以治好我师兄的希望了。”白羽忍住痛楚与眼泪,颤颤的说道。
这个姑娘的冷静,超出了侍冬数次见她后的判断。 “停下来,我的差错,轮不到你来补。我自然有法子带他活着去冬日神殿。”侍冬冷冷道。
“好的,后面,就拜托您了。”白羽微微一笑,话音刚落,人就倒在了地上。
她本就练的月族医术,换血这种虽不是常见的操作,加上她的暗暗运气,片刻就完成了。何况,她是多么担心,晚了一秒,便挽不回。
一片宁静。
地龙们已全数毙命,一片狼藉。白羽不省人事,夜云歌面无血色。
侍冬有些自怨。
在修行开始的那几百年,冬日神已反复嘱托过他无数次,对世间之人,不可生意气,生感情,生悲悯。毕竟伴神而生的他,可以预见未来。而这世间万物,不论以何种形式,未来,最终都会消散的。
他总在不断的遇见这种消散。
冬日神曾笑着说:“你若一遍遍的生出悲悯,便是一次次的渡不过那道劫难。”
但这世间总有“自以为是”的人在他渡劫之时帮他,使他功力精进。耻于欠人情面,于是他便有了这么多些纠葛和牵连。这些人,可能就是他渡不过劫难的命数。可能也是冬日神给的,另一种劫难。
过了这一次,他还需要深眠,回到远方的冬日神身边继续修炼。但眼下……对,还得解决眼下。没想到他费尽心思,最后还是一样的结局啊……罢了。
就在此刻,背后有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他转头,看见一对巨大的绿色羽翼,以及一双金色的眼眸——翡翠兽!他心中一惊。距上一次见到野生的翡翠兽,已是百年之前。
但这只翡翠兽看体型和意识,还是幼崽,幼崽不可能独立存活啊!翡翠兽自幼便识人心,成年翡翠兽更是可以通过双眼对视摄人魂魄,杀人于无形。更不谈巨大的体型和刀剑不坏之身,无法被驯化,除非自愿跟随。
这只翡翠幼崽侧头看了看侍冬,然后用爪子轻轻推了推白羽侧身,侧身上悬挂着一个银色的铃铛丁零作响,幼崽轻轻的鸣叫了几声。
侍冬明白了,原来幼崽乃是跟随白羽的。他倒吸一口气,还好方才没有对白羽下过什么杀心,否则……这突如其来的翡翠兽,变成敌人还真不一定好对付。
翡翠兽轻轻拱起白羽的身子,想要放在自己背上,侍冬意会,正想去帮一把,又一个声音响起:“且慢,我来吧。”
他皱眉,再回头,却是一位与白羽眉眼极其相似的女子出现。女子轻轻施礼后,迅速将白羽扶上了翡翠兽。
侍冬闭眼片刻,沉吟道:“令妹怕是难以救回。”
女子默不作声的整理着白羽的衣衫,顺手一晃,白色的清冷光芒盈盈布满白羽周身。然后道:“她是我妹妹,家里的事,就不劳外人费心了。”随后,驱使着翡翠兽,往已不太稳定的传送门里走去。
侍冬同时也施法护好夜云歌之后,闪现到女子面前,女子有些恼怒:“她已倾己所有救了你家皇子,你还想怎样!”
侍冬道:“那却也不见你拦着她?”
“我方才才到,为时已晚,见到她手腕上的伤口,见到皇子周身的血色才知!若不然,怎有我族尊贵长老换你一个破皇子的可能!”女子已怒,眼中双月一闪而过。
侍冬叹口气,“所以,我是想说,我的预见术,还是差了一些火候。见到她会散尽血气,可没见到是如此散尽。”
他拿出一块星石珮,女子一惊,往白羽周身探去,发现白羽已有的星石珮也还在腰间,所以这是另外一块……
侍冬将第二块星石珮交给她,说道:“流光城里的另一块,帮你们取回来了。本也是你们的东西。就算皇帝日后醒了,他也会愿意赠予。对,地上这昏迷的,已是登基的皇帝了。星石珮两块合一,配上月族灵力,至上瑰宝。我知道,就算不能起死回生,也能暂且使她魂魄存于躯体之中,数年。此事由流光起,我便有责终结。若你族无能为力,那就暂且护她一阵,我定会禀明主子,想个法子,回来救她。”
女子再无他话,默默收下玉佩,鞠个躬,便进了传送门。片刻后,传送门消失的无影无踪。
侍冬扶起夜云歌,一阵暴风雪包裹住他们,风雪散去,两人不见了,方才恶斗的所有痕迹都被消除,只余下一地风霜之下的林地。
夜云歌立在潺潺溪水之畔,夕阳烧红了半边天,晚霞幻化出一只飞鸟的模样,又忽而变成一抹笑脸,甚是好看。
溪边悬崖绝壁,但各色奇花异草在绝壁上探出来,随风摇曳,送来阵阵清香。远处好似还有师兄师弟们的笑闹声。
这里是逍遥谷。
他沿着溪边走着,慢慢停下脚步。因为溪边的草地上,出现了一圈鹅卵石铺就的字迹。花花草草之间,隐约呈现的是一个“云”字。
他笑了,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恶作剧。
这时,那个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云歌师兄~~想不到吧,我帮你在这里盖了个章!哈哈!”
他一转头,白羽就在咫尺之间。“白小羽呗,对对对,想到谁,也没想到是白小羽。”
白羽嘟起了嘴,“哼,好啊,还能想到谁,你说,除了我,哼!”
夜云歌笑嘻嘻的赶紧摆出防卫姿势,避免白羽冲上来“袭击”。没想到白羽愣了一下,却没有一如既往的冲上来粘住他嬉笑打闹,而是突然就哭了。
夜云歌愣住了,从小到大,最怕见人哭。十岁,第一次见这个姑娘她就站在这里哭,今天又来了。
他赶紧跑上去想要替她擦眼泪,可伸出去的手,却穿过了白羽的脸庞。他一惊,收回手来,白羽的人影晃了晃,差点消散不见。
他只得忍住满腹惊诧,安慰道:“小羽……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是你了,只有你一个人跟师兄这样玩闹……”
白羽擦了擦眼泪,说道:“师兄不必忧心。我知道…我知道你逗我玩,我喜欢跟你玩。我哭,却是因为,突然,想到再也不能跟你这样玩了,难过。今天,是在这虚幻梦境中与师兄告别的。”
“虚幻梦境?!”
“是的师兄。”白羽凄然一笑。“多亏了星石珮,在我肉体陷入昏迷之后,意识尚存,还有机会造此梦境唤你一见。但之后,却不知何时再见,如何再见了……”
夜云歌此刻虽为意识体,感觉不到疼痛,却猛然回想起了追杀地龙,出城后的最后一幕。以及被地龙穿刺身体之后,那朦胧中流入血脉的热血……
白羽擦了眼泪笑道:“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让我造出了这个逍遥谷,头一次觉的自己好棒,能在这个美丽的温暖的地方跟师兄告别。不过,没想到师兄第一次见我,我在哭。最后一次见我,我还在哭。我跟自己说好了,告诉自己不许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忍住,这太不潇洒了,有点煞风景是不是?”
夜云歌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心爱的女子在眼前,他却连为她擦去几滴泪珠都做不到。
他握紧双拳,一字一句道:“白羽,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再提告别这两个字。既有星石珮,还有侍冬,就算是整个流光大陆翻过来,我也要找到救你的法子。”
“这眼泪,留到我当面见你,留到你睁开眼看着我本人的时候,才许流。”
白羽走近两步,默默伸出手,放在夜云歌心脏的位置:“我听到了,我知道了,这是师兄心里的声音。我等着你来,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在你的袖子上。”
夜云歌也伸出手,轻轻附在白羽的脸边,“乖,好好睡。再不许探出魂魄去东家西家的瞧,不要费星石珮法力的么。师兄还得多带几件衣服去看你,不然哭脏了还没得换呢。”
白羽破涕为笑,点点头,然后扮了一个鬼脸。
一阵风雪呼啸而过,万物似云雾散去。夜云歌再睁开眼,已躺在流光之城里,金碧辉煌的寝宫榻上。
他慢慢起身,窗外亦是晚霞满天。
夜云歌知道,闭上眼的时候,有梦。而睁开眼的时候,梦就跑到了心中,变成了使自己强大的动力。
虽在心中,但他绝不会忘。
窗边,悬挂着一个精巧的镂空银玉铃铛,随着晚风,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