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想起大学同学“妹妹”,就自然而然地想到《红楼梦》的林黛玉。
其实,“妹妹”并不是我的舍友,她住在隔壁的隔壁,因为有事没事总爱赖在我们宿舍,午睡和我挤在一块,周末把我们宿舍当她的家,晚睡前直接跳到我的洗脚盆里,被我们宿舍的人戏称为本宿舍编外人员。
得到“妹妹”的昵称,据说是她们宿舍的整体创意,后来却变成了她大学四年的官称。大家提到她,不管女同学还是男同学,都众口一词,“妹妹”,末了问一句:妹妹叫什么?
01.
“妹妹”当然有大名,否则高考录取不了,进不了大学,只是她的大名完全体现了她的个性和她的叛逆:既不从父姓,也不从母姓。感谢那个身份证还没有流行的时代,也感谢户口还没有联网的时代。高考报名时,她为了充分表达对父母的不满,直接给自己改名换姓了。
她的不满来自于幼儿园没有普及,吃公家饭的父母为了工作,把她放在外婆家养大。如林妹妹般,虽然外婆百般疼爱,舅舅舅妈关爱有加,可她却总有寄人篱下之感,用她自己的话说,在外婆家始终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她自己总结自己是:情绪易变,行为孤僻,沉默寡言,但又常为一些别人认为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动感情。表面看来,似乎很坚强,但内心世界却充满自卑和懦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生生列出几个例子来。我笑着逗她:“这不就是林黛玉嘛,你回贾府生活吧,我也沾点光,逛逛大观园。”
02.
得了“妹妹”之名,总有“妹妹”之实。因为天生多虑,从小体弱多病,抵抗力差,所以在大学里她是隔三差五地头疼发热。每每感冒,她就如临大敌,要么躺床上做无限遐想,不知道上天会怎么眷顾她;要么帽子围巾齐上阵,仿佛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迷失在热带。
她把弱柳扶风的气质发挥到极致是在大二暑假之后。美容刚刚兴起,假期她把眉毛纹成了淡淡一抹烟霞,不时淡淡地蹙着,鹅蛋脸上扫出浅浅的忧虑,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感。
中秋节,班级组织小型联欢,大家自报节目自娱自乐。她突然说她要秀一下,给大家一个小惊喜。
录音机里传出曼妙的音乐,她站在教室中央,身韵合一,身姿摇曳,像平湖里推涌的波浪,又像河边摇曳的柳枝,同学们都呆住了。当年交际舞正大行其道,每个周末的露天舞场里,带着假装的、真意的斯文,帅男靓女在慢三、快四的《奉献》、《三月里的小雨》烘托下东摇西晃。这么古典,这么让人耳目一新,大家都忘了鼓掌。原来,一个暑假她就在练这个。她说,“我要蜕变。”蜕变的结果是同学们都说“妹妹”真的是弱柳扶风啊。
03.
爱情是青春油画里最浓的色彩。那时校园爱情是禁止的,列在学生手册的违纪行为中。越是禁止的,越是美好的。地下爱情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妹妹”恋爱了,是理工男。理工男其貌不扬,默默无闻,也不阳光,但暖暖的,让人踏实。
有人说学校里的爱情就像是锁在象牙塔里的幽灵,永远到不了外面的世界。大学毕业季来临,“妹妹”的妈妈在看脸色,托人情之后,她在一所本科大学上班了。但为了爱情,工作两个月后,她决绝地和学校再见,和父母再见,到了男友所在的县城,做了一名高中英语教师。当她打电话告诉我消息时,我仿佛看到了她幸福的表情和她父母的落寞。
04.
敏感、易伤感、多愁善感的人都悟性极强,绝顶聪明,“妹妹”也不例外。
在其它专业的毕业生为工作愁绪满怀时,英语专业毕业生还是卖方市场。“妹妹”对英语却不看好,认为工具一枚,颇有点瞧不起。高考时稀里糊涂报专业,她要寻找纠错的机会,找回自己的兴趣。
女儿还未满月,生孩子之前一直还担任高三班主任的她,包着头巾,带着孕妇的浮肿进了没有暖气的研究生招生考场,专业是中医。在跨界还不流行的时代,大学同学都侧耳瞠目。成绩揭晓,她居然考进了名牌中医药大学。当然,我们看不到她三更灯火五更鸡。电话中她告诉我:每天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看书看到头疼欲裂。
如今,她又在大学教书。只是,每个节假日,她都在回故乡看望父母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