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新院子完工,大儿子也从外面带了个媳妇回来,届时宴请宾客,能请的人都请到了。大儿子的婚礼办得是热闹至极,极其隆重,穆大叔也是第一次居位高堂,面对着新人的对拜,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做父母的喜悦,觉得就算再苦也是值得的。
大儿子有了自己的家,二儿子先不着急,这日子就这么稳定了下来,穆老头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他蹲在门口,惬意地抽着水烟,太阳升起,照在了他的脸上。他额头上的头发花白,脱落了好多,眼睛向内凹去,但眼神犀利,深邃如雄鹰一般,尤其是他那又高又长的鼻子,宛如雄鹰的前喙。
穆大叔吐着烟圈,他第一次觉得阳光是那么美好,照在身上是那么的暖和。
五
穆远的媳妇跑了!
很快,这事在村里就传开了。
“我就说嘛,外地的媳妇那靠不住!”
“为啥啊?穆老头家有钱啊!”
“那谁知道呢。”
......
七嘴八舌的议论传到了穆大叔的耳朵里,穆大叔抽着水烟,没有说话。穆远脸色青黄,头发凌乱,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没说一句话。
“我当初就觉得这门亲事不靠谱,他妈不同意,这事迟早要出问题,果然......”穆大娘在一边气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铁青,眼眶红肿。
崖下他二爸听到这事后也来了。二爸是穆大叔的兄弟,穆远和穆晓叫他二爸。
“找!必选找到,找到后把她腿给打断,叫她跑!”二爸气势汹汹,好像跑了的就是自家媳妇。
村里有人乐意帮忙,于是十几个人到处去找。跑遍了周围村庄,跑到了县里和镇里,几天的寻找,什么也没找到。
“那个嫖客生的东西,肯定跑到城里去了,那就不好找了。”穆远他娘骂道。
“就算跑到天上也要把她找到,我把她拐子(腿)给卸断呢。”他二爸怒火不减,气得眼睛都瞪大了。
穆大叔这几天没有出门,一个劲地拿着水烟抽。穆远媳妇跑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可生气有什么用呢?那么多人去找了,也不差他一个,他还能怎么办呢?可穆远媳妇不但人跑了,还带走了家里的两万块钱。两万块钱,要他穆大叔拼了命地挣一年,说没就没了,穆大叔一想到这事就心里堵,这钱跟人总该有一个吧?人财两空的事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呢?
不光如此,这段时间穆大叔也不敢出门,家里出了这种事,他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虽然见了村里人还跟往常一样,大家相互问候,但心里总揣着某些东西放不下,他也不好意思跟从村里人说起。大家也都知道穆大叔的难处,从不在他面前提及。
这媳妇跑了就跑了,这日子还得过啊!眼见穆远年纪越来越大,如今没了媳妇,穆大叔只能托人四下去问。可别人一听穆远是个二婚,谁还愿意把黄花大闺女嫁给他啊!
穆大叔两个儿子,大儿子穆远都快三十了,村里跟穆大叔年纪差不多的都抱上孙子了,他穆大叔家境又好,凭啥自己的儿子连个媳妇都没有?眼下穆远说不到媳妇,穆晓年纪也不小了,两个儿子总得有一个有媳妇吧?早点给穆家留个后,他穆大叔也就放心了。
穆晓长得眉清目秀,在家里又踏实能干,很快就在邻县的村里问了一个姑娘,姑娘名叫晓霞,也算和穆晓重名,两个人也是聊得很来,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穆大叔喜得合不拢嘴,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他给孩子买新衣、用猎物的皮毛做棉衣给孩子穿,百日一小宴,满岁一大宴,就等着孙子叫他爷爷呢!
家里喜添新人,全家上下也都又充满了希望,街坊四邻纷纷赶来。
“他穆大娘,在屋里不?”
“在的!”穆大娘从厨房走了出来“快,里头坐。”
这有五十个鸡蛋,你留着给孩子喝吧,我也不知道拿什么好。”村上头的张大妈提着一篮子的鸡蛋,满脸笑容。
“他张大妈啊!你可别,赶紧拿回去给你家亮子喝,他上学正要长身体呢!”
“哎,家里还有呢,你知道我养的那一群鸡,现在正是下蛋的时候,多得我都捡不过来,你就拿着吧!”张大妈再三推脱,直接连鸡蛋篮子放了下来。
“这真麻烦你了!来留下吃饭吧!”
“不了不了,还要回去给掌柜的做饭呢。”聊了几句后,张大妈就走了。
这段时间来的人是络绎不绝,都是给孩子道喜的,带来的奶粉、面包、鸡蛋,光吃的就装了一柜子,还有几个亲戚买的衣服,那一套套的,可新了,等孩子长大点,就拿出来给他穿。一想到孩子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喊,穆大娘心里就高兴不已。
抱上孙子后,穆大叔也觉得自己更有劲了,走在村子里,有了底气,神气十足。
“哎,老穆,孙子咋天天跟着你?”
“没办法,就爱跟我”穆大叔笑着说。
“都说娃他爷带大的孙子脾气犟,你可别带着给你一样了。”村里那几个人笑着说。
“男娃娃是个宝,我孙子当然像我了。”穆大叔说。孩子爬在穆大叔肩膀上,伸着小手摸穆大叔的脸。
“你看,没烧香的尽拔胡子的。”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起来,穆大叔也跟着笑了。
就在全家上下都为之高兴的时候,突然查出了孩子患有白血病。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时间,让家里的所有人都乱了手脚。
活蹦乱跳的孩子,前几天还爬拉爬去的喊着爸爸,就因为感冒发烧,高烧不退。送到乡里的卫生院,不见好转,几经辗转送到市里的医院,竟查出了白血病。
这白血病是个要人命的病,还没见过哪个人得了白血病能治好的。可病终归是病,得了病就得治,不管有多难,哪怕倾家荡产,也得一试。这是穆大叔家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选择。
穆晓把孩子送进了医院,这种病需要住院治疗,穆大叔时刻守着孩子,此刻,他们全家唯一的希望就是孩子能健康。
医生给孩子剃了头,带上帽子,鼻子里时刻插着呼吸管。化疗、放疗,样样没少,几次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家里人看到孩子能活蹦乱跳了,异常欣喜。
“可算是好点了......”穆大娘刚一开口,就哭了起来,穆大叔也松了口气。
打从这孩子生病以来,全家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穆晓的媳妇晓霞更是没日没夜的守在床边。穆晓困了就睡在过道的椅子上,穆大叔也没少操心,在医院旁边租了间房,专门给家里人做饭。家里的钱也快花没了,当然这个时候钱都已经不重要了,能把孩子的病治好是一家人最大的心愿。
亲戚朋友也是给了穆大叔莫大的帮助,能凑的钱都凑了,有的专门跑到医院看孩子。
孩子得了病,自然要忌口,好多食物都是吃不得的,每顿只能喝点稀饭,见不得半点油水。本来胖乎乎的孩子,被病痛折磨地瘦了很多,脸色泛白,有时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也很难叫醒,每次晓霞都很揪心,生怕这孩子一睡不醒。
孩子能说能笑,家里人也跟着高兴,可这病不能根治,始终是个隐患。回到家不久后,孩子就夭折了。
长了那么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晓霞和穆大娘哭得泣不成声,男人们强忍着泪水。
孩子埋葬在大山的土地里,面朝西方,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来的时候呱呱坠地,走的时候悄悄离去,无声无息,很安静。
这都会过去的。他们没有时间难过,悲伤过后,等待着他们的,还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