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窗外潇潇雨声,点滴敲在心头。
我不由得轻轻打开桌上的《陶渊明集》,品味起字里行间文字的韵味。
陶渊明在一开篇的《桃花源诗》的序言写了一个“桃花源”的故事。“桃花源”指的不是桃花生长的源头,而是避世隐居理想的处所。因为是美好社会的象征,所以是“桃花”;因为是从未实现,所以是“源”。“桃花源”指的不是一个真正存在的净化圣地,只是一个寄托着时人无限幻想,并与现实背道而驰的乌托邦。
陶渊明所写的,是邂逅,深知,离别,再寻桃花源的过程。
众所周知,他产生了对政权的不满,加深了对现实社会的憎恨。但他无法改变、也不愿干预这种现状,只好借助创作来抒写情怀,塑造一个与污浊黑暗社会相对立的美好境界,以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与美好情趣。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其又在后篇的桃花源诗中所写:
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
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
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
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
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
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
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
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
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
我不由得想起来了《礼记》关于“大同社会”的构造设想。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其实“大同社会”与“桃花源”并无二异,只不过“大同社会”是扎根于反封建王朝的思想基础上,更偏重于尧舜禹那个年代的选贤举能的政治架构。而“桃花源”是根植于人民流离失所的战乱纷争中,更偏重于国泰民安,岁月静好。生活背景的不同导致了他们所构建的理想社会蓝图的差异性,但他们本质上都是对社会现实的不满而创建出来的人间空想。
世界上有两个桃花源,其中一个桃花源流入古人寄托理想抱负的笔下,倚徙盘礴于乱世残恒之前,孤冷清寂,可求不可遇。
于是陶渊明最终以“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草草收笔。
世界上的另一个精神层面的桃花源其实正在我们的心里。陶渊明也曾经说过:“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真正的世外桃源不是避开车马喧嚣,消极避世,而是在内心修篱种菊,纵然往事如流,依然涛声依旧。
如今,国泰民安,一片盛世繁华。但总有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在罅隙中潜滋暗长,愈发茂盛。泛滥起来的网文玛丽苏现象就是提醒我们: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我们所在的天空下,就有人还在幻想着爱情的“桃花源”,荼毒着青少年的价值观。
高富帅的男主被女主的傻白甜所吸引,反而拒绝与他相匹配的女二,无节操的宠溺女主,容许女主无法无天,一无是处的女主想要不劳而获就走向人生巅峰已经不是一种天方夜谭。
——同人文玛丽苏简介如是说。
本文的作者形形色色,在所谓的签约网站上鳞次栉比。她们呆在所谓的爱情之河里,幻想着不劳而获就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王子的宠幸。这本书表面看似讲的是爱情的海誓山盟,但深入骨髓的是在我们目光所及处,那些如洪水般泛滥的不切实际的爱情观与奋斗观。
女孩们在潜移默化下,总是幻想着有烟火气的爱情世外桃源。但生活不是童话,也不是同人文,柴米油盐才是真。
张爱玲有一个短篇,叫做《鸿鸾禧》,小说撕开了婚礼的面纱,为嫁入豪门的女子邱玉清与她的丈夫惨淡的婚姻描上了一层浅浅的轮廓。她的命运投射在了婆婆娄太太身上,在一个没有话语权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尊重的家庭中,娄太太想逃离,却心有不甘。
“叫她去过另一种日子,没有机会穿戴齐整,拜客、回拜,她又会不快乐,若有所失。繁荣、气恼、为难,这是生命。娄太太又感到一阵温柔的牵痛。”
小说对人们的启迪永远不如现实给人们的当头一棒,只有亲身经历,才会刻骨铭心。现实的生活,永远比张爱玲笔下的生活还要绝望百倍:嫁入豪门的女子,几乎都沦为了生育的工具。生子仿佛成了一场比赛,“母凭子贵”仿佛成了嫁入豪门必要的手段。我认识一位朋友,她凭借一己之力闯入娱乐圈,认识了豪门之子,她紧紧地拽住了这棵摇钱树,放弃了事业专心为他生子,但生了好几个儿子之后仍未能拿到豪门入场券。
你永远不会想到她们是处于多大的绝望深渊之上,她们的命运并不能简单地通过逃离而得到救赎。嫁入豪门的女子总会说:“我希望我能好好享受与爱人的天伦之乐,而并非不断生孩子的痛苦。”
家族却希望她们能够不断怀孕,生出的儿子,长大后也许能继承家业;生出女儿,联姻嫁入门当户对的公司集团中壮大家族的产业。
《简爱》里有一句话:爱是一场博弈,必须保持永远与对方不分伯仲、势均力敌,才能长久以往地相依相惜。因为过强的对手让人疲惫,太弱的对手令人厌倦。
也就是说:谈势均力敌的爱情,结门当户对的婚姻。
我们喜欢看爱情的电影和小说,因为在那里,终有一刻。爱情在羊毛手套中还魂,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具象成血肉,在舍身救爱人中拔节出骨髓,在步入殿堂里点睛。但在现实中,我们还是不可抑制地幻想着不劳而获,幻想着嫁入豪门,爱情被世俗地看待,文化精神在不断地遭受腐蚀。
当我们讨论“嫁入豪门”的时候,常常会把矛头对准女性。女性只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往男人身上一靠,所有的豪门梦都会为她打开一条阳光大道。现实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二分世界,在这思想的背后,有一个潜移默化的邪恶同盟者——玛丽苏同人文。文化残害人民——这并不是文学最初的信仰,而是封建后所谓顺应潮流的代价。
唯一的救赎,就如同鲁迅先生弃医从文的初衷那样,网文的黑暗中有一丝缝隙,那是光进来的地方。这种光,就是另一种意义的带有烟火气的精神世外桃源,可以让我们在文学的殿堂中齐聚一堂,并不断努力创造。
我相信,终有一天,文学的命运会被照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