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积雪中,小女孩又醒了过来。她慢慢的站起身来,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哦:地上铺着白,屋上顶着白,树上挂着白。雪的精灵舞了一夜,重塑了一个洁白人间。
她觉得身子轻轻的,像长了翅膀,随时可以飞起,可心又重重的,尽管感觉不到心的噔噔的跳。
一回头,才发现在墙的角落里,也有一个小女孩,穿着破烂的衣服,光着脚丫,蜷缩在那里,手里攒着一把烧过的火柴。小女孩的脸应该是僵冷了,即使在这雪白的世界里也一动不动,可那脸上浅浅的笑容,却像做着一个很美的梦。
“这不是我吗?一样的破烂的衣服,一样的光着脚丫。”她仔细的看了一下自己,认真辨别着,试着去回忆。最终想起了一些东西:她昨天来卖火柴,可没人买;她很冷,却没有东西暖身,就连肚子也空辘辘的;她擦着了火柴,梦见了慈祥的奶奶,她还依偎在奶奶的怀中呢......
“啊,现在自由了,不冷了,肚子也不饿了。”她既而高兴的舒了一口气,远处望去,压雪的大树小树像天堂的守卫,守护着她的难得的自由。
她走了起来,却又不像是走,可以像水一样流动,可以像空气一样漂浮,可以像故事里的精灵,有特异的神奇能力。就这样不知到了多远,她又想起一些东西。“我有个家呀,家里有我的爸爸和妈妈呀,他们呢,酗酒的爸爸和暴躁的母亲在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就在纳闷的那么一段时间,她便回到了家,回到她生活过的那个家,那比冰还要凉的破陋的房子。
“珍妮,给我去买酒,去。”爸爸又醉了,醉了就说糊话,每一次都是这样,他那紧闭的双眼根本就没有张开,只是手胡乱比划着。她顿时有一种恐惧,怕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睁开眼睛,怕他直瞪着她,怕他打她,怕他又让自己去卖怎么卖也卖不出去的火柴。爸爸没有睁开眼睛,他又在唱那些谁都不会懂的沉调烂辞。
她没见到母亲,那个只会揪她耳朵抽她嘴巴的凶妇。“这么早她能去哪儿呢?”她留意到门已经开了锁,门外是一串深陷的脚印,“疯癫!”她想。“珍妮!”爸爸突然坐起,像是被噩梦吓醒,不过总是叫着她的名字。她漠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当然,爸爸没有看到她,她是自由的。
男人看着身旁空空的床,裹上两件破烂的冬衣,朝外走去。“又一个疯子!”她苦笑到,她只是想,怎样才能找到慈祥的奶奶。隐隐约约中,她听到哭声,悲痛的哭声。
像风一样,她顺着哭声又回到屋外的洁白。是那个凶妇!她看到自己的母亲坐在雪中,号啕大哭,哭声悲痛,似乎要将满地的白雪哭融。
男人拉着她,问着她,无可奈何地随着她。“珍......妮......”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抓着地上的松雪,抓的两手通红,“她,她——死——了!”她终于嘣完所有的字,把脸埋在雪中。男人也不再拉扯,表情难以形容:要笑,笑不出声;要哭,眼中无泪;不动,却看天,看地,看粗糙的双手;要动,脚却像钉在那片雪地。
“我死了你们不是更好吗?”她被触动了,“我死了家里就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她困惑不解,他们那么讨厌她,那么对待她,为什么还要为她哭,她只不过是雪天的灵魂,注定要在冬雪中被唤走,注定要在他们的“呵护”下“幸福”,她现在就很自由: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贫困的家庭带来的一切......
就那么,直到夜色铺盖了那层洁白,男人无言地把妻子带回家,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家。她不想回家,顺势坐上一枝枯松,等待在漫漫长夜。等待什么,她不知道,她又想起了奶奶,慈祥的奶奶。她还记着,奶奶要带她到天堂。从小在奶奶的怀抱里她就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天堂,在那深邃的夜空里,也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颗星星,这些星星悬挂在那个人的故乡的上方,为它所属的人守护,闪光;可当一颗星落了,那个人也要走了,会有一道圣光接送善良却遭受苦难的人,圣光会接送她到天堂,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充满爱的地方,一个即使你没有卖出火柴也不会有人骂你,即使你没有钱也会有香喷喷的烤鸭吃的地方。
圣光没有出现,只有那间破房的窗口透出豆黄的灯光。她又想起爸爸妈妈,想起白天雪中的一幕,她觉得还有一些东西是她不懂的,那些东西肯定有过,什么呢?她不知道,可当她看到妈妈痛哭,看到爸爸那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她又觉得有一种快感,一种不知是复仇还是被人牵挂让人心痛的快感,一种竟可以让自己觉得虚荣的满足。快感之后,是连绵不断的失落。爸爸妈妈的影子在她脑子里不断盘旋。她记不起小时的他们什么样子,猜也猜不出,那痛哭与沉默之间隐含着什么,但肯定有一些东西是存在的,她还不明白。
终于破房里灯光没了,整个世界归于黑寂,原始的宁静。她也沉默了,想要落泪,却无泪可落。她想跟他们说话,可他们听不到;她想告诉他们她能看见他们,能听到他们 ,可她也办不到。平日里那么多的泪水,如今却没有半滴,平日里那么多愿望,那么多诅咒,现在却只剩雪的白白的反光,她更加孤独,心痛,她又想起爸爸六神无主的样子,就像现在的她。
就在她陷入不知是沉思不知是困惑的时候,周围亮了,一片金黄笼罩着那棵一无所知的小树。“珍妮!”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珍妮!”她听出来了是奶奶的呼唤!“奶奶?”她猛的抬起头来,奶奶就在空中,就在那金光里,顺着那光,她向上爬,一直爬到奶奶膝下,被奶奶拉了起来。“奶奶!”她把头埋在奶奶怀中,感受到那晚美梦中的那只温暖的手的抚摩。
当她把头从奶奶的怀中移开时,她们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没有黑暗,只有温暖的阳光;没有冰雪,只有花和草,流水和小桥。奶奶正顺着她的头发,奶奶的手仍没有移开。
“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天堂,以后就和奶奶在一块生活了。”没等她问奶奶就先说了,“每个经过洗礼的灵魂都有一个天堂,到天堂之前他们要洗去所有的罪过,洗去所有的记忆,要开始新的幸福的生活。所以,你还要走过那条小桥,让河水溅湿你的衣服。知道了吗,孩子?”
看着那桥,她咬住嘴唇。还有什么东西拉着她,让她牵扯不下。“可,奶奶,我的爸爸妈妈,他们......”
奶奶什么也没说,只从身旁摘下一朵花,把花的瓣一瓣一瓣撒在她头上。“灵魂之所以在世间游荡不去,是因为他们总有一些未了心愿。这些花瓣会带你走进梦境,梦境里,过去的日子会重新显现,梦境里你会了结所有的心愿。”看着奶奶的微笑,恍惚中她又回到那间破败的小屋,听到娃娃的哭声,一对年轻的夫妇正端详着一个孩子,他们一人握住她的一只小手,对着她笑。“叫什么名字呢?”“叫什么,叫珍妮。”“为什么?”“‘珍妮’就是珍你,你答应过我珍惜彼此,我们呢,也要珍惜我们的孩子。”“听到了吗,小珍妮?”。一幕落下,一幕幕又飞驰而过,一家人的生活就在她脑中飞驰,直到闪现一个墓碑,写着“爱女珍妮之墓”,有一个男人跪在墓前,他的声调好不悲伤。“珍妮,对不起,我们没有好好珍惜你,没好好珍惜我们的女儿。我们带给你的不是成长的快乐,而是贫穷的噩梦。若你有知,原谅平庸无能的父母,我们打过你,让你挨过饿,让你受过冻,可我们不想那样,真的,不想那样,真可笑,我和你妈习以为常,把心中的不满发泄在你身上。我会每天向上帝忏悔,忏悔我们的罪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走进自己的坟墓,衣衫破烂,寒风呼啸,那是对我们的惩罚,也只有那样,才能让我的心觉得好受。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说完,他又俯地而泣,白雪寂寞无言。
又一片白洁中,她重又觉得光明,小桥就在眼前。突然,她感到一股湿润的液体流过脸庞,是眼中的热泪。“孩子,你的心愿结了。走吧,走过桥去,去开始新的生活。”那泪珠一串串落下,落在同一片泥土,很快的那一片泥土松裂,顶出一簇嫩芽,嫩芽长的很快,又有了绿叶,有了花苞。
“死亡是另一种新生,但更困难,更痛苦,那花苞会在你走后盛开,永不再败。”此时此刻,眼中所有的泪,心中所有的悔,都化作七色的彩霞,凝聚,消散,装饰着梦醒后的一片天。她小心的走上小桥,任流水溅湿她的衣裳,桥的那边很美,溪流的水很清澈,奶奶已在那边招手。水滴沾的越多,她却愈觉轻快,仿佛长了翅膀,可以带着水波飞扬。
就在她刚走下桥,回首再看,桥的那边增加了几朵嫣红,为什么,不记得了,是什么,是“花”吧,怎么在这里,本来就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