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月亮了,像做错事的孩子捂着脸躲在高楼的后面呢,不时的探出小半个脸,小心翼翼的窥视着,吴远觉得似乎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这一点点像铜钱大小的月是真实的么,他不禁又想起了,那片枯草随着晚风低头的原野,隐隐约约的凄厉的狼嚎,背后是如同巨幕般缓缓拉起的如同灯火般亮的月。
“小远,你明天去见见那个姑娘啊,”阿妈又在啰嗦,自从吴远回家以来他的婚姻大事便成了整个吴家的负担,“阿远你明天注意点啊,人家好歹是个城里姑娘,你别老用你在下面那套……”“什么上面下面的,早知道回来这个样子我就直接一直待在那里了。”吴远不耐烦的和母亲争论了几句,母亲被他突如其来的顶撞弄懵了,“家里有什么不好,还非要惦记着那个鬼地方。”吴远不做声,望着那几乎全被高楼挡住的月亮,家里现在有什么好呢,连个明晃晃的月亮都见不着。
“二叔,你怎么又惹奶奶生气?”小侄女奶声奶气的问着,“是二叔不会说话,二叔陪你玩会?”吴远说着,怜爱的摸了摸小侄女的脸,不料她竟哭了起来,嫂子闻声跑了过来,“二叔坏,二叔欺负个小把戏做什么,过几天把二叔赶出去哦”嫂子连身哄着哭闹的孩子,不顾身旁的吴远脸色已经青一块白一块,“不是我说你,手又脏又糙的,不先把自己搞搞好,跑过来弄小把戏做什么,你看看这不是被你吓到了。”
吴远低下头和月亮一样,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望了望自己的手,粗粝的手掌上纵横交错着深深浅浅的疤痕,粗大的指节上还留着几丝泥垢,“是挺吓人”他喃喃,但这些疤痕,在那片原野上,是荣耀啊,他又想起那片月色,在银色的草场上,他握着钩镰,与弓起身子的几匹狼搏斗,狼死了,像旗帜一样被挂在了草场上,他也受伤了,英雄一般的被迎进家家户户。“城里人,真不愿意听故事。”
吴远昏昏沉沉的席地而卧,伴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月光,醒了天已经大亮,母亲让他换上西装和假领,去了咖啡厅,见面对象是一个洋气极了的姑娘,她用瓷勺缓缓的搅动着咖啡,又是优雅的抿一口甜点,连珠炮般的发问,家里有几口人,现在做什么的,有几套房,彩礼打算出多少,吴远惊叹于这姑娘娴熟的一套发问,又无从坦然的回答,像面对老师盘问的小学生一样,五口人,和妈妈大哥一家一起住的,才回来还没工作,就一套房,姑娘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嗤笑一声,“你这样一穷二白的无业游民也好意思来谈爱情?”吴远不做声,一口气把咖啡灌了进去,真苦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就流行起来了。姑娘看着他牛饮的喝完了咖啡,讥笑的意味又深了点,乡巴佬就直接回你的乡下算了,非要攀城里富贵,说完拎着包就离开了,高跟鞋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告诉吴远他的格格不入。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片月色,月夜下瞳若秋水的女孩,月光下真挚的告白,但他不能接受,再炽热坦诚的爱他也不能接受,成了家便再也回不了故乡。他漫无目的的闲逛,直到那惨淡的月光又一次爬进了高楼的背后。他有家有故乡,却又仿佛失去了家和故乡,他身处故里却又怀念着另一个故里,“我只是怀念那片月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