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宫斗剧里,妃嫔们总爱吃个小醋,翻个白眼;而在聊天表情里,稍不顺心,我们也总喜欢发个白眼️过去~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早在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的画作里,居然早就有了翻白眼的神举,惊现于他笔下各类鸟鱼鹰雀等动物眼神中。
那么,问题来了,八大山人是谁?是像唐宋八大家或是竹林七贤那般有七八个人吗?这个称号有什么缘故吗?又为何这些动物都在翻白眼呢?
别急,且往下读。
首先,八大山人并不是8个人,而是明末清初的一位画家。不过这个画家可不简单,他的出身不平凡,名号有意味,画中更是有真意。
一、八大山人其人:跌宕波折的唏嘘身世
八大山人,原名朱耷(1626年-约1705年),字刃庵,号雪个、个山、驴屋、道朗、八大山人等等,出家时释名传綮。他是清初画坛“四僧”之一,中国画一代宗师,更是明室中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九世孙。
他的少年时期很是意气风发,从小受父辈的艺术熏陶,敏而好学,8岁便能作诗,11岁能画山水,甚至还能悬腕写米家小楷。
15岁时不顾当时的规定—“王室只能世袭勋爵而不得参加科考”,执意参试,并高中秀才,而这也是他得到赐名“朱耷”的缘由。
只可惜,这样少年得意的日子,戛然而止于他19岁。那一年是崇祯十七年,明朝灭亡。覆巢之下无完卵,朱耷开始了困顿的流亡生活。
22岁那年妻子的亡故,带走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于是朱耷带着母亲和弟弟“出家”,在奉新县耕香寺剃发为僧,从此改号“雪个”,而后又多次更改名号,如个山、个山驴、驴屋、驴汉、刃庵、拾得、何园等等,不一而足。
但很显然,他的每一个名号背后,无一不在向我们诉说着他彼时当下的悲愁思绪和郁结心情。
直到59岁时,朱耷开始用“八大山人”这个名号,题诗作画。八大的深意源自“朱耷”二字,拆开来解,“朱”字去掉“牛”就是“八”,而“耷”字去掉“耳”则是“大”。
“八大”者,失去“牛耳”也。我们知道,牛和耳在古籍中又多是象征着事物相对关键的地方,在政治领域里则象征着有一定地位和权势的人物。所以在这里,八大山人舍却牛耳的目的不言而喻。
更有意思的是,在署名款时,他常常将“八大山人”四个字连缀在一起,乍看之下,仿佛是“哭之”,又像是“笑之”,或许这样解读也未尝不可,正如他这哭笑皆非的一生。
只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八大者,是“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
纵观八大山人这一生,忍不住会联想到《红楼梦》里的贾宝玉,都是出生于富贵之家,春风得意少年时,奈何一朝家变,直接从云端坠入尘埃里,只不过宝玉面临的是抄家,而朱耷面对的则是国破家碎后的颠沛流离。
只一样的是,他俩都遁入了空门。《红楼梦》里贾宝玉遁入空门的境况我们已不可考,但空门之内,法名传綮的朱耷,将内心种种不能诉说于人的苦痛,尽情诉诸于他的画作和诗文里。
而在@高高国际出品的这本《画者东西影-八大山人艺术中的生存智慧》书中,北大哲学系教授、美学家朱良志先生则是在对八大山人的多年综合研究中,精选出最能体现八大山人哲学思想和生存智慧的画作,从多个视角深入浅出地带着我们读者细品八大山人画作里的失意、孤独、荒诞等艺术风格,以及八大山人所服膺的禅宗曹洞宗的思想旨趣等等。
二、八大山人其画:怪诞孤绝的艺术风格
许是为了贯彻他的“画为影子说”,八大山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突出他笔下物象的荒诞感,但在荒诞之余,又每每总透着丝冥思意味,画里字间凝结着八大山人对一切众生(也包括人)生命存在的态度。
显而易见的是,八大山人画风的荒诞感,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本书作者朱良志教授将八大山人的绘画创作大致分为三个时期:
1659-1680年,初入佛门,八大山人画的多是花卉奇石,更注重写实,并不刻意追求怪诞;只可惜,这个时期的传世作品并不太多。
1681-1684年间,开始使用“驴”号,并处于思想的极度苦闷期,作品多呈现的是对故国的思念,比如现藏于北京故宫的《古梅图轴》。这个时期的整体画风依然偏向于写实风格。
自1685年开始,他正式使用“八大山人”之号,而不用“雪个”、“驴”等名号,标志着他正式离开佛门,一直到1705年去世,这是他绘画发展的第三个阶段。这期间,怪诞面目逐渐多起来,尤其在1690年前后,有大量怪诞而晦涩的作品问世。
八大山人绘画的怪诞大体又可分为两类:
1,具体形态上的变异,尝试打破人们的惯常思维
比如这幅藏于上海博物馆的《花果册》,如果不看说明的话,你能看得出来这画的是什么吗?
咋看之下好比一尾鱼,游曳在天地间,可细思量之下,竟然是芋头,你看那芋头的茎有多像鱼尾巴高高翘起?而偏偏芋和鱼的发音也是这般接近,似乎八大山人有意在和我们开玩笑,这画,说是芋头也可以,说是鱼也未尝不可,更可以说是非芋非鱼也。
类似的构图可见于八大山人的许多作品中。而他也旨在告诉我们:鸿蒙开物,何须有定观!
可不是吗?我们习惯性地以为世界就是确定的,固化的,但事实上,它却是无时不刻都在变化着的。而是芋还是鱼,也不过是我们加诸在它们身上的一个称呼而已。
2,空间布局上的变异,建立一种罕见的物质存在关系
八大喜欢画鸟,画各种类型的鸟,有家禽,有飞鸟;有大如鹰,有小如鹌鹑;有尊贵的鸟,如鹤,有卑微的鸟,如山雀。
他的画中,鸟或栖于树,或傍于崖,或立于地,少见飞翔于高天的鸟。
他喜欢画鱼,画过很多类型的鱼,但很少画鱼在水中游弋的常态。八大创造了一个鸟落于水、鱼飞于天的世界。
这幅作于1693年的《鱼鸟图卷》,则是一幅典型的八大式的荒诞之作。画的构图非常简单,起手处,画一条大鱼,横飞天际,画的后段两只鸟于石岸边闭目兀立......显然,这又是一个鸟不飞,而鱼飞的世界。
鱼在水中游,鸟在天上飞,我们对鱼、鸟的存在方式有着多么固化的定见。所以八大山人通过他的画告诉我们:还是放下定见,尝试多角度看看这个世界吧。
在八大看来,常人着眼于差异的世界,物物有定相,这是鱼,这是鸟,这是鸭,这是石,一物有一相,物物相关联;物与物又依照一定的规则在活动,鱼儿在水中游,鸟儿在天上飞,鸭在水面浮,山在天际显。
而八大却深入“苍茫寂历”之中,打破人们的惯常思维,鸟不是鸟,鱼不是鱼,石不是石,世界上无一物有定相,定相只是我们的幻觉。
八大山人如此这般怪诞且孤绝的画风,源自禅宗对表相世界的解构。而这一部分的内容,在本书中,朱良志教授也着大笔墨给予细细剖析,对此感兴趣的小伙伴们不妨找来此书,亲自去阅读感受一番~ 顺带说一句,朱良志教授的文笔也特别有画面感,读来很是赏心悦目呢。
三、写在最后
回头开头的问题,为何八大山人的画里,那些小动物们总是在下意识地翻着白眼呢?
这个典故源自魏晋名士阮籍的故事,据说阮籍能为青白眼,对自己喜欢或是尊重的人,则是青眼有加,表现尊重;而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则是白眼以示,表达仇视的心情。
对于八大山人来说,作为明室后裔,一方面思念着故国,一方面又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唯恐被人发现真实的身份。他这一生飘零的孤寂感可想而知。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处境,他心里的愤懑无处纾解,唯有寄情于书画。故而,他的笔下,鱼鸟鹰雀,多是孑然一身,孤立于世,桀骜不驯,白眼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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