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八十五岁生日到了,而我这不肖孙女已经有十年未陪她过生日了。今天一大早,便和先生一起领上娃驱车往大舅家赶,七月的重庆骄阳似火,还未出城便堵在这全城的热浪里,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出了城,一路上难得的蓝天白云,倒让心情瞬时明朗了许多,忘记了堵车是烦躁,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家人吃完午饭之前到了大舅家。
大舅在县城新买的房子,外婆住不惯,平常总是一个人在乡下守着大舅和小舅的老房子,养了鸡鸭猫狗,每天还要步行几公里到处去垃圾堆里寻宝,倒是自得其乐。让她来县城里过生日,她是万般不愿意的,但是想着孩子们都要回来,便一路晕着车进了城。
我们到家时,她早已迎在门口,脸上还是我记忆中的微笑。可是她看起来清瘦了不少,精神也不太好,让我心疼不已。一家人团聚的欢声笑语,都掩不住外婆满脸越来深的皱纹。内心不禁深深的自责,为什么这些年都缺席她的生日了呢?
记忆中,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嘴里就没有一颗完整的牙,用一块毛巾包着一头白发,说话嗓门大得像喇叭,整天乐呵呵的。我们每个孙子辈几乎都在外婆身边长大。外婆是一个特别爱孩子的人,她一生有六个孩子,除了早夭的三姨,其他个个都健康长大。而我,是她的第一个孙女,自然是备受宠爱。常常听妈妈讲,才一岁刚刚断奶的我,妈妈自是万分不舍,外婆却用好吃的连哄带骗的带去她的边,自此,外婆便是我的童年。
再后来,有了二姨家的表妹,有我的弟弟,四姨家表妹……外婆的身边总是如此热闹,一大群孩子每天围着她转,叽叽喳喳,白天抢外婆做的好吃的,记忆她做的凉糕的味道,自从离开家,便再也没有尝到过。晚上争和外婆睡一张床,外婆虽忙,却总是乐在其中,她留在我们记忆中,总是那河对岸都能听到的爽朗的笑声。渐渐的,我们长大了,离开了家,外公也撒手离去。外婆身边又开始有了舅舅家的孩子,她来不及伤心寂寞,又开始带孙子孙女,因为新生命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拾荒是外婆多年的习惯,解放前走过来的老人,再经历建国初期的贫穷,自然灾害的饥饿,自是十分节俭。小时候经常跟着她去砖厂的砖窑外面拾没燃尽的煤渣,可以回家当作家里煤碳的补充,再后来她喜欢到处捡拾柴火,再后来,她发现捡拾的废品可以用来给我们换糖,自此就开始拾荒,没再中断,尽管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反对,认为家里又不缺钱花,但依然不能阻止她,再后来,我们见她每天走路,身体也一直很健康,大家就默认了,当成是她锻炼身体的方法。
我们家有一个习惯,就是每逢过节,必然在外婆身边团聚,多少年都一直坚持这样,所有儿孙围绕,是外婆最开心的时刻。她总是用自己平常拾荒攒的钱,以及我们给她的零花钱,给我们置办各种好吃的。自己平常则一分都舍不得花。随着我们一个一个都成家立业,这样的团聚越来越少,从以前春节端午中秋生日必聚,到现在,只剩一个春节大家能回家,而我的婆家在山东,隔一年要回婆家陪婆婆过年,能回家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我总是试图说服外婆跟我一起来重庆,她每每都是一样的理由拒绝我:家里还有两座房子没人守,我的鸡鸭要下蛋,猫狗要吃饭,我走了,可怎么办?我知道,外婆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外公,尽管外公不在了,舍不得离开所有孩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的生命,她的记忆,全都在这片土地上。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写过外婆,一撕开记忆的裂缝,才发现,我的童年竟全是外婆。我常常祈祷,希望上苍能让外婆活到一百岁,那时候的我们也许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了。
今天的生日聚会,外婆的苍老让我非常自责,“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们总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空下来,才去做想做的事,只是,时不待我,恐怕亲情也不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