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秦
与同事闲聊,说起他五岁大的女儿平日里总要等他回家才肯入睡。可前一日难得提早了半小时下班,小女儿却早已甜甜睡去,心中好生意外和失落。听着这位年轻父亲的感慨,倒忽然想起了一段相似的描述:“丈夫今夜又要迟归了。孩子已经早早入睡,大概他回来会觉得扫兴的吧。降霜的马路上月光冰寒,不知道他返家的脚步有多么冻冷啊。”女主人公对着檐上升起的一轮明月独自回忆,小说《檐月》便是从这段场景开始的。
《檐月》出自日本女作家樋口一叶的短篇小说集《十三夜》。她笔下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却如她的文字一般清淡、朴素又极富画面感。无论是早期青涩古奥的风格,还是中后期凄冷现实的语调,这如同清冷月光般的特质却始终不变。更难得的是,这份清冷更多的关注于社会百态、市井人情,虽不炙热,但更犀利透彻。作为日本批判主义文学的先驱者,樋口一叶也因此成为了第一位头像被印在5000面额日币上的女性文学家。而另一位获此殊荣的作家则是夏目漱石,他的头像被印在1984年版的1000元日币上,足可见樋口一叶对日本文学的重要意义。
初读《十三夜》时我却并不知晓樋口一叶在文学史上如此惊艳的一笔,完全是因着译者林文月的大名。2011年林文月翻译的《源氏物语》正式出版时,我与几位好友奔走相告,难掩激动。翻译是再创造的过程,丰子恺翻译的《源氏物语》古韵悠远,而林文月的译本更贴近现代女性读者对平安朝的遐想和期许。自那时起便极喜爱林文月的翻译,其文笔就如同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正因如此,几年后回想起《十三夜》中的这些故事,总是能联想到林文月。
林文月为《十三夜》写的代跋确实有意思,题目为《与一叶对话》,起于林文月坐在东京一家咖啡馆中阅读《樋口一叶集》,忽见一叶推门而入,从明治时期穿越了近百年光阴,走到她面前。文学和心灵相通,总是比任何事物更容易打破时光的壁垒。于是在这场平静、愉快、坦诚的交谈中,读者和林文月一起听樋口一叶亲口讲述自己的成长、写作、朋友、爱恋、迷茫,一探一叶文学世界的真相。
而我对小说集中的《大年夜》这个故事十分喜爱,阿峰是个勤劳并懂得感恩的好姑娘,受雇于一户殷实人家做女仆。为了替无私抚养她长大的舅舅治病,在向女主人借钱遭拒后,迫于无奈在大年夜偷了两元钱。故事结尾处,阿峰以为事情就要败露,却意外发现纨绔败家的少主人石之助,早就发现了她的行为,留下纸条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故事中固然有许多世事无奈和不值得称道的行为,然而自我牺牲、损己利他、关怀、乐观等等好的品质,是不分贫富贵贱的。
篱笆旁青梅竹马的思念,月下凝视孩子熟睡脸庞的无尽母爱……《十三夜》中这些温暖人心的小故事和定格下的瞬间,的确可以跨越时代与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