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夫知否?二千二百余年来,先生之名不曾泯没。因同情先生“忠不见用,谏而无功”之境遇乎?因敬慕先生洁身自行之气节乎?或因折服于《离骚》之瑰丽《天问》之奇异乎?则先生之本意若何?
自古君子相惜,后百有余年,有贾谊者不得意而赴长沙,渡湘水投书以吊先生——怀古而自伤,哀时之不遇。骐骥不可系羁,凤凰翔于九天,问先生“何必怀此都?”。先生当何以复贾子,曰:“深固难徙,更壹志兮”乎?是则先生之志坚矣!然世之庸俗亦可期:清浊相连,白黑相间,此常道也。楚亦寻常之地,可得免乎?先生之才必不得随心所欲矣。又何自悲愤于“举世皆浊,众人皆醉”耶?
世事艰难,常顺遂于始而困厄显于中道,唯坚韧不拨者得任之,故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先生不见沧浪之水时清时浊乎?又何不去愁思却怨诽而自励?
此后又百有余年,有司马迁者为先生作传。或悲或慕,不知所从。既而与贾子同列,岂作赋凭吊之故?亦才情虽高而易自伤者同也。然比之司马氏,则重死轻生其悬若此,谁是谁非?司马氏“惧天下之史文废”、“惜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以著《史记》为已任,忍辱重死实天下共知。先生之不爱生命而欲效明君子何者?先生之气节高矣!然放却楚国史文之不传,岂不痛惜?
此后又二百余年,有班固者作《离骚传序》。谓先生“扬才露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愁神苦思…忿怼不容…亦贬诘狂狷景行之士”。性情则不论,先生与时势亦少识乎?《易》不云乎:随时之义大矣哉。一朝不见用岂终生不见用欤?一君不纳谏何不更待他君?此时无功于楚,何不退而耕诸野?昔吕尚年七十钓于渭水,待时也;又百里奚去虞之秦,待君也。先生纵不能去楚,何不待时?不能逍遥优游,何不舍藏用行?如此则楚之兴衰未可知也。
秋去春来,汩罗之水不息,荆楚之花常开。楚已不存,秦也湮灭,唯楚辞之章句昭彰若星辰,屈大夫有知当更逐笑颜否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