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至交因科举不第自缢身亡,家中长辈难辞其咎。——闲读《随园诗话》(116)

【原书卷十二·四八】

余弱冠时,与复旦卿华为至交。其父星望公官御史。丙辰春,余从广西入都。卿华举浙江乡试。漏尽,作家信,报其尊人,犹再三道余不置。已而同到京师,彼此失意,往来更密。其大父子坚先生,亦以国士相待。次年八月,卿华归娶,同骑马至彰仪门外,两人泣别。戊午秋,星望公病笃,犹读余闱墨,许为第一。初十日,榜发,余获隽,而先生即于是日委化。余感生平知己之恩,往视含殓,颜色惨凄。其戚唐某疑余落第,再三道屈,坐客无不掩口而笑。卿华赠余改官云:“朝士尽将韩愈惜,都人争作李邕看。”又数年,闻其再落第,缢死长安。余哭以七古一章,载集中。己亥春,余归杭州,访其墓,则四至埏道,被势家侵占;为告之官,而断还其后人。

王卿华,字复旦。杭州人。袁枚友。(资料缺)

王文璇,字星望。杭州人。乾隆二年(1737年)时任巡视南城御史。王卿华父。(资料缺)

丙辰,指乾隆元年(1736年),是年袁枚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

尊人,释义:1、意思是指尊敬他人。《礼记·曲礼上》:“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2、对他人或自己父母的敬称。明·王世贞《与徐子与书》:“某以残腊辞二尊人。”叶圣陶 《北上日记·三月二十日》:“其尊人方患气管炎,年已八十有二,颇为可虑。”3、泛指长辈。《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七:“我无尊人拘管,只碍得这个小业畜。”

不置,释义:1、不安放。《史记·周勃世家》:“上居禁中,召亚夫 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引申为,不加(表示),如不置可否。2、不舍;不止。《新唐书·狄仁杰传》:“为儿时,门人有被害者,吏就诘,众争辨对,仁杰诵书不置。”《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侍郎一一奏知, 孝宗称叹不置。” 3、犹不德。谓不自以为有德。《大戴礼记·文王官人》:“有知而不伐,有施而不置。” 汪照 注补:“置,当读如德。”

王子坚,杭州人,曾任湖南泸溪县知县。王文璇父。王卿华祖父。

广安门,又称彰仪门,是明清北京城外城唯一向西开的门,与广渠门相对。明代称广宁门,清道光年间为避清宣宗旻宁之讳改为现名。广安门城楼原规制与广渠门相同,乾隆三十一年,以该门为南方各省进京的主要通路,故提高城门规格,仿永定门城楼加以改建。1956年拆除。

戊午,指乾隆三年,1738年。是年,袁枚乡试中举。

获隽,指科举得中。隽juàn,本义:鸟肉肥美,味道好,也指美味。《说文》:“隽,肥肉也。”古时以小鸟为射的,射中为隽。唐·元稹《观兵部马射赋》:“得隽为雄,唯能是与。”科举时代喻称考中。宋·欧阳修《送徐生之渑池》:“名高场屋已得隽,世有龙门今复登。”

委化,指随任自然的变化。唐·王绩《石竹咏》:“弃置勿重陈,委化何足惊。”引申为死的婉词。宋·苏辙《逍遥聪禅师塔碑》:“予自高安移宰绩溪,未几而全委化。”

含殓,亦作“含敛”、“含歛”。古代丧礼,纳珠玉米贝等于死者口中,并易衣衾,然后放入棺中,曰“含殓”,后世称“入殓”。明·李东阳《清明前一日谒见宜人旧垅有述》诗:“浮生过眼烟云外,旧事伤心含歛中。”

道屈,未见专门解释。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中有“才高心不展,道屈善无邻。”但此处“道屈”的意思是“学问与道德操行太高”, “屈”,在此不是弯曲、屈服的意思,而是通假为“崛”,高大、突出的意思。“善”,作为副词使用,“多;常;易。” “道屈善无邻”的意思是“道德学问太高尚了,容易没有邻居”。与本文中的“道屈”二字难以相通。疑为“道歉”二字错刊。

李邕,(678年—747年),字泰和,鄂州江夏(今湖北武汉市江夏区)人。唐朝大臣、书法家。博学多才,少年成名。起家校书郎,迁左拾遗,转户部郎中,调殿中侍御史,迁括州刺史,转北海太守,史称“李北海”、“李括州”。交好宰相李适之,为中书令李林甫构陷,含冤杖死,时年七十。唐代宗即位,追赠秘书监。

己亥,指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

四至,地籍上每宗地四邻的名称。一宗地四个方位与相邻土地的交接界线。一般填写四邻的土地所有者或使用者单位和个人名称。若毗邻的土地为道路、河流等线状地物或湖泊、山峰等,其四至填写为相关地物的名称。

埏道,音shān dào,意思是指墓道。《新五代史·杂传·温韬》:“而 昭陵最固,韬从埏道下,见宫室制度闳丽,不异人间。”

势家,意思是有权势的人家。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止足》:“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

断还后人,指被侵占的墓地由官府判决归还给其后人。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记载了袁枚与其至交王卿华的故事。王卿华一家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祖孙三代对袁枚都很好。袁枚在乾隆元年参加博学鸿词科未举,滞留在京城,辗转借住于几位同乡处。后经同乡巡视南城御史王文璇、左副都御史赵大鲸介绍,坐馆于翰林院侍读学士嵇璜家,为其子开蒙。这才有了稳定工作,解决了食宿问题。乾隆三年中举,乾隆四年中进士。王文璇,就是王卿华的父亲。若无其推荐介绍,袁枚在京城食宿无着,恐怕会影响其顺利参加科举。

王卿华的祖父王子坚,当过知县。也许觉得自己家祖坟风水不好,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曾经有过迁坟的打算。袁枚的《子不语》一书有记载:

康熙年间,有曾虚舟者,自言四川荣昌县人,佯狂吴、楚间,言多奇中。所到处,老幼男妇环之而行。虚舟嬉笑嫚骂,所言辄中人隐。或与人好言,其人大哭去;或笞骂人,人大喜过望。在问者自知之,旁人不知。

杭州王子坚先生知泸溪县事,罢官后,或议其祖坟风水不利。子坚意欲迁葬而未果,闻虚舟来,走问之。适虚舟持棒登高阜,众人环挤,子坚不得前。虚舟望见子坚,遥击以棒,骂曰:“你莫来!你莫来!你来便想抠尸盗骨了!行不得!行不得!”子坚悚然而归。后子坚子文璇官至御史。

因为江湖奇人曾虚舟的一句话,王子坚没有迁坟,其儿子王文璇官至御史。然而,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迁坟,王文璇英年早逝,王卿华科举不第,自缢而亡。

世上的事情,还是靠自己努力最好。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助力,当然更好。只是借助祖坟、风水、神仙、符咒等来改变命运的事情,少做,最好不做。“子不语怪力乱神”,先贤不是给我们树立了榜样吗?

王卿华因为科举落第而自杀了。这样的悲剧今天依旧在发生。每年都能够听到一些考生因为高考失利而走上绝路的新闻报道。产生这样的悲剧,固然有学生自己的原因,但我觉得,家长给孩子的压力太大恐怕也是他们走上绝路的助推器。王卿华的祖父,为了子孙后代的发达,都动了迁祖坟的念头,其平时对子孙教育的压力估计犹如泰山压顶。压力一旦过大,绝对会把孩子压垮、压碎。希望现在的考生家长们吸取王卿华落第自杀的教训,争取杜绝此类悲剧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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