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懒懒地垂在一侧,背上背着一个简陋的背囊,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衫,一只耳机插在耳朵里,另一只垂在胸前,头发上还有汗水留下的一抹湿,晃晃悠悠地骑着一辆橙色的摩拜在单车道前进。
骑到一个马路口,是红灯,我停下来,一只脚蹬在踏板上,另一只脚蹬在路墩上保持平衡。我看着那闪着红光的行人标志,还有几分钟,也许只有一分钟,也许只有三十秒,那标志就要变成绿色的。
那时,我会猛蹬一下脚下的路墩,抢在所有行人之前冲向马路对面。
这时,如果有一辆失控的轿车或者公交车或者大卡车冲过来,那么我与它就会来一次铁皮对肉皮的惊世之战。
然后,我会连人带车被甩飞十几米,重重地摔着水泥马路上。我大概会当场咽气,血会从我的头部,腿部,或者胸膛汩汩而出,顺便把沾满了灰尘的马路给清洗一番。手机也许还牢牢地锁在我的裤带里,也许会在我旁边的水泥地上躺着,幸运的话,庞龙清朗的歌声还会从里面不停穿出,哀叹着男人的累男人的泪。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的话,那这公共的摩拜单车或许会成为我的遗物,也许背后的球拍也会,手机也会,男人的累男人的泪或许会成为我葬礼上的哀乐。那么打球就成了我死前最后进行的活动。而我身上这件钟爱的黑色运动衫成了我死时最后穿的衣裳。17岁,则是我死时的年纪,也是我在这世上存在的时日。
马路对面的报刊亭老板还给我留着新出的杂志,可惜我再也不能去买了,那些色彩鲜亮的杂志会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也许会被人买走,也许会永远躺在那里,等不到主人。家楼下的快递箱里大概还存放着我本打算去取的快递,而我再没有机会用刀划开封胶,怀着惊喜而期待的心情打开它了。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在事后把快递取走,看着那里面的杯子,我最后留下的东西,惆怅万分。她大概也想不到,出门前我的那句“走了”竟成了我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家里的水盆里还泡着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一想到他们,我的喉咙有点湿润了,可惜它们也等不到我了,等不到我磕开它们鲜嫩的皮享受里面鲜美的肉。
谁能想到,上周五竟成了我最后一次上学的日子,我是没想到,不知道同学老师是否想到了,那是他们见我的最后一面。
在我死后,大概还会有葬礼,我可以想象得到,像参加奶奶的葬礼时候一样,在一间阴暗的小礼堂里,其上挂着X府治丧的牌匾,周围满是菊花和菊花瓣。在众菊拱卫的中心,放着一副棺材,而我,刚从冰库里拿出来的一具尸体,就躺在里面。我肯定是脸色苍白,晶莹剔透得像冰皮月饼,就像最后一次见奶奶一样。我或许会像奶奶一样换上寿衣,也许是金的,也许是红色,也许是白的,但我还是希望穿着我最钟爱的黑色运动衫,背着我装着球拍的背囊,因为这是我死时的样子。
宾客这时大概已经到齐了,他们沉默地一群站在棺材后面,低着头穿着黑衣。不知里面会有多少我认识的人,应该都认识吧,有我的亲人,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或许连光屁股时期的儿时玩伴都找来了。我爸爸应该会致词,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大概就是我的一生是如此如此地优秀,如此如此地有前途。还好我已经死了,不然万一听到什么让我面颊烧起的话可能会气得活过来。也许说到一半他会哽咽,会落泪,也许前来的宾客也会默默地流泪,但是我都看不到了。然后葬礼结束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转眼就会忘了我这个被车撞死的可怜人。
真真是可怜啊,那些我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下的思考,我内心深处的渴望,我对幸福的追求,我对人生的理解,我独有的思想和价值观,那些真正组成代表了我这个人的东西,都将随我消散在火葬场,永远都不为人知了。
而那些虚假的外衣,什么荣誉,什么健康的身体,什么多么多么听话懂事,却永远被留在了参加葬礼的人的记忆里,组成了他们回忆中的我。不知多少年后,如果他们还能想起我,也只是一段穿着华丽外衣而身体已经腐烂的回忆了。而真正的我,大概早已化天地见众生了。
幸运的话,我能留给后世的大概还可以有报纸的一角,“XX路一轿车失控冲入行人,撞死一名骑单车的中学生。”这,就是我存在的痕迹,及我对社会,对历史的贡献了。
绿灯亮了,我猛蹬一下脚下的路墩,抢在所有行人之前冲向马路对面。
---愿所有人都能寻到自由的灵魂,追寻自己的自由意志,在这被肮脏覆盖的世界里,驾风而行---
快活裁缝Cheerful Fre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