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墙角的男子年约四十,一头卷曲而脏乱的长头发里夹着些干草枯枝。终年穿着一件破烂的黑色羽绒服,他大约只知春冬不晓夏秋。
人分男女分好坏还分什么?幼时知道了叫花子,便神叨觉得这人大概还分为两种,叫花子和一般人,我理所当然的觉得叫花子是不属于我们一般人的。不用教我怎样去区分谁是叫花子,我只从人们嫌恶的目光和避而不及的态度中摸索出了门道来,那穿得破破烂烂的便是。
镇上的叫花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一个长驻。他常年团在离我家不远的危房里。说是危房,其实也早算不得房,没屋顶,也没门,光几面裂了的土墙,土墙围着的方寸地方全是碎瓦片,其余的便是些丛生的杂草。臊年思维天马行空,潜意识里常把这少人踏足的地方和可怖的鬼魂,僵尸或是熊怪物联系在一起,这么一来,便累积了我对叫花子无数的惊惧。
他到底是什么?
我偶尔在街上碰见他,踩着双烂拖鞋,慢吞吞的、啪嗒啪嗒着。还好,我有足够的空间避开他,我远远走着,自然是不敢直视他,只小心用眼角的余光隐蔽打量着这个人。他扛了一个蛇皮口袋,口袋鼓鼓囊囊的约装了东西,我猜不到是什么。这人的脸呈黑褐,严肃又呆板,眼睛转悠着往下瞧、胡须看起来糊涂粗密如同钢丝球。我曾仔细思考过他的那团钢丝球一样胡须的触感,又想来这感觉应和家中那团真钢丝球无二,便奇怪的把家里刷锅的钢丝摸了又摸。
他是什么?
我总忍不住怀着冒险精神去接触他,他的那面墙、他摇晃着的眼神、他那斑驳墙壁一样的面颊和一些诡怪的传闻。上厌恶的课时想,睡前关了灯后也想。夜晚窗外婆娑的梧桐因为灯光把影子印在了墙上,活像叫花子背着蛇皮袋走在路上的模样,这时候身边的老人家已经睡着了,我只得把被子拉高,只露出双眼睛,恶狠狠地逼自己稳住心神再不注意墙上晃动的影子。
我总把我认为古怪难看的东西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也在墙上也挂了这个?”
我指着彼时流行的一种挂在墙上的,内装饰着刺绣的钟表。
老人家敷衍问:“哪个?”
叫花子啊啊啊!
.......
我常向身边的人打听他,又流露出担忧的怂样来,一回两回三回后老人家就知道我最害怕他了,便用这人恐吓我,比如“不听话就让他来背你了啊”,又比如“再不睡叫花子就来了啊”。
屡试不爽。
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惧怕且关注他。可要命,我有许多与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贪懒觉,每早便抄后院近路上学,是的,我每天必经叫花子的根据地。路过虽有抑制不住的心惊肉跳,但我会很有勇气大声把我会的歌唱了又唱。当然,我总是警惕着周遭。
应该说我运气好罢,打我提心吊胆走小路以来,从没有遇见过他,久而久之便放下了悬着的心。
可老天爷的心思我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猜透。
我如往常一样轻快走近路。嗒嗒嗒在歪歪扭扭的小路上,不远处是一个拐角,起先我只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接着在渐明朗的日光中恍惚见拐弯那处有一片黑色衣角,紧接着,我就清楚的看到了踏出来的腿!和那只模样熟烂于心的破拖鞋!是他是他就是他!
大脑“嗡”的一声闪过一道白光,顿时心乱如麻。他已经看到我了?看到我了?我手足无措的看着远处臃肿的,在移动的黑鼓鼓的一团,突然想起家中那团钢丝球,叫花子瘫在街边的模样、那几面危墙、碟片里的僵尸、墙上摇曳的蛇皮口袋的影子.....
乱七八糟与叫花子相关的传闻在耳边作怪,有人说他是操场一隅住在洞里卖零食的老太太不要的儿子,有人说他用铁棍子乱打人来着......这样想,喉咙一片腥甜。可我再惊恐抬起头时,叫花子已经离我不远了。
左右都是小塘啊,我瞪眼,完了。
我机械地向前缓缓移动,当叫花子到我身前的时候我便悄悄收敛起了鼻息,小口小口用嘴呼吸着,低头只瞪他的烂拖鞋,动也不敢动,所有关于他的诡异幻想在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瞬间真实了过来。
他会吃人?
和僵尸一样?
蛇皮袋里装着什么?
身上藏着把菜刀?
要做什么?
........
浑身刺挠一般,我战战兢兢希望快点结束这一切,但是面前的叫花子却没动。心中“咯噔”一下,我诧异的望向了叫花子,他站在我面前,黑褐色的面颊严肃呆板,眼睛向下瞧着我,我也谨慎地注意着他,注意着那团钢丝球样的胡须。
这条快通天的大道,一个人宽敞,两个人狭窄。
我决然的想是否要踩在水田里绕过去,可勇猛,这时却发现叫花子在微微挪动他裹着黑色羽绒服的身体,侧着身体给我让了些路出来。
?
我楞了下,觉得实在是诡谲,但也还是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黑羽绒服过去。却不料,我的“袋鼠”鞋后跟落在了他的拖鞋尖上。我呆滞了一瞬,本就无法平复的心更无法平复。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厌恶过我的鞋后跟,我皱着脸望向他的胡须。
完了......
“对不起........”我盯着他,用蚊子样的低声喃喃。
他瞥了我一眼。
我低头。
“没事。”有声音说。
他在说话?
就这样?
我惊,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软着腿向学校走去。
我亲亲热热的接触到了那个让我杜撰无数画面的人,但我所有想象中古怪的事都没有发生。
他的那团胡子,近处看起来也不像钢丝球。
和我好像没什么区别。正常的,我这样想,后来再也没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