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在等一个女孩”
掌声齐齐,哄杂的橘色校服间走出一个女孩。
1.
入行第五年,我才将将摸出了些门道,却被好友大赞为西安市数一数二的婚礼策划师。
我笑笑,都是大家捧场,在这个尴尬的年龄送我个面子,更是老师带的好。
六年前,我从上海慌慌逃回了西安为了找口饭吃,播音毕业的我一下子失了方向,没人要没公司签。
有人说你在那里死扛肯定会有出路的,多少次静站在上海火车站看着提包离开或满脸憧憬提着行李初来驾到的人群,我是哪一波,不敢想象。
爸妈打电话说混不下去就回来,不用租房子家里还有饭吃,我信誓旦旦承诺我一定会出人头地开着车回去。
一年半过去了,拖着瘦弱的身体我上了回家的火车,为求一间不潮没有虫子的房子以及一顿热饭。
回家后依旧磕磕绊绊一路撞壁,再也不求专业对口之分,只愿工资不要把我贬得太低。
通过亲戚儿子介绍我硬绷着头皮入了婚庆公司做总监助理,俗称打杂替补,司仪缺我上,策划创意不够新我添,盒饭没人送我取。
处于螺丝钉地位的我在公司一混就是两年,邹玥姐是公司总监,我的直对上司。
她曾问我“你知道你在干啥么?”
“上班,挣钱。”大学毕业的我眼睛里只有钱,它可以保证我不用快到月底就抠抠索索蹭饭吃。
“你喜欢婚庆么?”
“我只喜欢它的策划。”
邹玥姐带我引见一位老师,老旧小区,没有电梯的六层矮楼。
提着一箱三十来块钱的牛奶我登门拜师了,宋老是邹玥姐的师傅。
听闻,宋老是公司创始人的发小,宋老空有才华无用武之地,父母不赞同他走上婚庆,那个年代的结婚还是大红盖头一抹红。
宋老跟着发小,一路跌跌撞撞,发小管外,筹钱谈生意,宋老管内,那时候的宋老除了财务不干剩下的婚礼流程几乎都是自己一件一件盯来的。
他经常处于拿着有线话筒就开始滔滔不绝演讲的境地,绝不亚于国外那些高价教父。
初到宋老家,我装的很文静,他与邹玥姐寒暄两句后开始询问我的情况。
宋老对我的初次印象也不错,夸邹玥姐把我带的好,邹玥姐也将后继有人了。
我却不明白,邹玥姐年纪轻轻怎么就后继了。
宋老问我结婚的意义,我义正严辞地回答“给女孩一个浪漫的回忆”,却被宋老批评肤浅。
结婚是两个人乃至两家的事。“结婚是他们从爱从自私幼稚走向二人世界,两家和睦的桥梁。结婚的是共消此生的爱的仪式,结婚是爱。”
那时我感觉宋老说的也就那么两句套话,多年后,我才理解那句“结婚是爱”。
没有爱的在一起是结合,束缚,世俗;有爱的在一起是结婚,融合,幸福。
2.
入公司的第四年,邹玥姐把我推向了策划总监的位置,从底层螺丝钉直接晋级公司一姐的位置。
“现在还心疼自己这几年的生活么?”升职那天,我开心地自掏腰包请邹玥姐喝酒,感谢她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也是为她践行。
“不了,感觉一套流程下来哪怕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将将全部应付过来。”
“我当初来的时候也是。宋老准备退休,可找不到接班人。我一个打杂的天天守在他身边,被他指这干那的,有空我就插。有天,老师不管我了,我还真有些慌,他撤掉了司仪,服装,道具这些工作人员,让我一个人做一场婚礼,那天吓的我三点就起来开始演习准备。好在最后一切如常,老师说我交的作业他终于敢打九十分了,剩下的十分让我在工作中慢慢摸索。”
“我们都一样,莽撞又彷徨,害羞又傲娇。”
“对啊,所以你也可以做好的,等我下次回来还要仗着总监大大混饭吃呢。”邹玥姐提起酒瓶豪饮一口。
邹玥姐要去米兰上学了,我很惊奇她怎么选在了这样一个不低又不是很高半吊子的年龄。
“邹玥姐,你咋29岁了还要去上学,原来怎么不考虑。”
马路边的黄织灯不加修饰得照在邹玥姐脸上,皮肤从白皙变到又黄又红,双眼迷离,手指在沾满油垢的小桌上一抖一抖。
“没钱啊,没本事养活我的梦想。”
“姐,你真好,你还有个奔头。我的梦想是挣钱,工作都是累的,也不知道喜欢啥。”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没发现之前你还是最爱策划。”
“姐,那家里人不反对,没有催你结婚。”
“他们见过我男朋友了,不过可怜他要等我了。”
“他愿意么?”黄色液体因为我的摇晃而在杯里震荡,我问了最狗血的一句话。
“看他吧。”
第一次听邹玥姐讲她的男朋友,奇幻一般的存在,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撞见过,还一直以为她也是单身。
邹玥姐说他在互联网公司工作也很忙,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不会吵架也会尽量挤出时间陪对方。
那晚迷迷糊糊,我们似乎喝了很多,酒瓶子在脚下啪啪乱响。
除了未来姐夫很帅,很体贴,剩下的都被晨起的一杯白水混杂着胃里的酒精冲向太平洋了。
3.
小时候交朋友大家都是图个乐,长大了才发现朋友圈的广大是多么幸运一件事。
老李给我介绍了个活,说是他的同事准备办事,找我帮忙。
老朋友开口,自然插队都要把他交代的事办的妥妥的。
身为爱的丘比特,首先了解两位新人的爱情伟基、约见两位新人。
39度的西安逼着人生生抛弃暖暖的阳光而躲进渗骨的咖啡厅,抱着一厚踏文件开始接待客人。
我这5.1的双眼首先看到了老李,西装革履,只是这脸依旧满含与世无争一切皆为乐的笑点。他身旁跟了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士,粉色的领带倒是显得他比老李还要年轻,但听老李说他已经三十二了。
剑眉大眼,整形医院模特般的高挺鼻梁,说气话来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给人无限的好感。
新郎生的这般俊秀,我也不自觉开始搜寻那位幸运的新娘,是否也是天资绝色。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硬硬坐在了我的面前,没有留位置等人的准备。
“不会这是新娘给新郎的考验吧,整不好砸招牌。”我心里暗自思索。
“请问是邓北先生吧,您好。我是本次婚礼的全权负责人文子。请问新娘不需要到场参与策划么?有什么要求?想要一场什么样的婚礼?”
“文子,别那么心急。这都是熟人介绍来的,咱不用这么客气。新娘暂时还没有回来,这婚不一定成。”
我口中的咖啡差点吐到老李那嬉皮笑脸振振有词的嘴脸上,哪有没新娘结婚的,糟蹋人名币。
“没新娘和你接啊,你俩不会,弯的吧。”激动的我还悄悄做了个手势。
“想哪去了,新娘还没到,没到 !”老李打了我的手,撕灭了我歪歪的幻想。
“文总监,电话里也没给你说清楚,我的未婚妻她不一定回来,但我答应她的我想她应该会回来。”
邓北的话让我诧异,简直就像电视里的恶作剧一般,活活砸钱撑场子给路人看。
“那你的婚礼希望是什么样的?”
“十五年前的样子。”
4.
邓北要求是十五年前的样子,十五年前,我才十三岁,刚刚上初一,邓北说那时候他已经十七了。
手持演讲稿,嘴宣壮言豪词,脚踏瞩目讲台,站在最高点俯视新中国的花朵们。
邓北说他的女孩长得就是他心目中老婆的样子,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他未来的老婆。
出于对客户的隐私保护,他不主动介绍我没有权利知道她的名字以及照片,如果那天她真的回来我倒是有机会见上一面。
邓北喜欢女孩,他用老套的方式在QQ上给女孩表白,女孩果断拒绝。她说她要一种特别的方式,方式够特别她就可以考虑考虑。
特别不过大胆,邓北站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读完国旗下的演讲过后开始了独角戏的告白,临近毕业,他怕天怕地尤其不怕学校苛刻的制度。
“今天,我想做一件特别的事,我喜...还没等他话说完,人群中开始了不小的骚动,大家围成堆,叽叽喳喳满是杂音,有人大喊,涌动的人群开出一条小路,身穿校服的马尾女孩被扶了出来。,窸窸窣窣的杂音在传女孩晕倒了。
俏皮抖动的马尾在向邓北示意,她不要这么偏激的方式,吃力不讨好,大家都是要高考的人能不能成熟点。
当众表白失败,邓北又换了一种方式,秘密告白。
从她的抽屉开始布局,展开诱食夹老鼠的连环计策,把女孩引到操场,用红色蜡烛摆成爱心示爱。
可还没等女孩真正走到操场,教导主任倒是客气地收下了所有蜡烛,真情回复邓北。
“五千字的检讨”
有人出招,让邓北展开温情策略。
早发morning,晚发好梦,中午帮忙打热水下午帮忙占座位,连续一个月后断了她的习惯,说不定她就自动找上门了。
邓北发短信,女孩也同样礼貌地回复。至于打热水,她和宿管 阿姨处的关系好,壶放在 阿姨那里,阿姨有空都帮忙接好水了。占座有她的好朋友,他到像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多事者。
连着快一个月的早晚问候,有日女孩手机出了些故障没有回复倒是把他急的不行,猜测女孩是不寻了别人。
朋友嘲笑他孬种,非要套死在一棵树上。
“那是你们没福,还没看见自己未来老婆。”
八字还没一撇,他却总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是自己的老婆,不急不急。
恍恍惚惚过了半年,俩人还是处在暧昧期,恋人未达。眼看就要高考了,他有些慌,慌学习慌爱情。
临近他们在校的最后一届艺术节,女孩有个梦想,服装设计,她想把自己的创意展示于大众眼前。
邓北站在她的面前,转转自己的身子
“我这都跑了一个月步了,够你的模特标准了吧。”
女孩当场拿起卷尺记录他的三围,艺术节当天他摇摇摆摆踩着高跟鞋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抓着女孩。
“谁说只有女孩可以穿裙子踩高跟,我们也可以。我们爱她们就要和她们感受同样的生活。”邓北那天代表女性同胞发言。
下台后女孩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歪到脚。
他把手自觉得扣在女孩头上揉揉“终于不用和你撞衫了,真好。”
“好吧。”女孩被他这么含情脉脉的一句怼得还有些不好意思,羞红着脸侧过头。
“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一同出席,你穿白我穿黑,你来设计。”
女孩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邓北成功了。
5.
同地异校,她不闹他不扰,这是一种默契。
理工科的男孩出校做了IT,女孩做了策划。
邓北说他的工作枯燥乏味,对着电脑头晕眼花,一场会议下来自己就剩三魂了。
邓北说女孩的工作很浪漫很幸福,是她喜欢的样子却不是她心中的幻象。
三无人员,没钱没势没强爹,女孩的梦想只能自己靠现实养。
有一天,女孩赚够了钱也拿到了入学邀请函,她终于可以朝着梦想踏踏实实迈进一大步时邓北有些懵了,一切都太快了,他还没有事业有成。
入学申请摆在邓北面前,女孩说话的语气仄仄逼人,也不知道她是逼自己缓几年再走还是逼着眼前的男人理清现实。
听邓北描述,他当时是笑着回应的“你急啥么,我这不是在计算等你回来时我的腰围会胖到哪个维度么。你走,我等你。”
女孩问他“你确定?。”
“肯定啊,,反正我也姓邓。”
“那万一我在那边碰到了好的咋办。”
“我把婚礼准备好,回来你就可以直接结婚,新浪是不是我反正新娘是你就对了。”
“你神经病啊!”女孩有些操气。
“三年后的今天在这里,我准备好,你敢回来我就敢娶。”
看着尘埃朦胧遮掩下移动的飞机,邓北给那份等待的爱情也蒙上了层纱,新娘的头纱。
6.
按照邓北的要求,公司找到他的高中,十三中。
校服三年一换,校园五年一修,毕业十多年了,除了那帮子老同学剩下的都变了,连老师也跳槽的跳槽,退休的退休。
邓北要求十五年前的模样,没有照片没有剧本,我的脑中仅有他嘴里传出那二十分钟的故事。
无奈我打通老李的电话“这邓北脑子没问题吧,怂怂都不给我我咋办!”
“你要理解,人家这是真爱,都在骨子里,说不出来。”
十五年前,高中时代。
十五年前,高三时代。
十五年前,最苦时代。
十五年前,最后时代。
十五年前,包裹着苦涩外皮的方糖。
站在西影场门口,我招了两个群演,排了一出话剧。
邓北陪着我们去十三中接洽,免费为校宣传,学校看在老毕业生的面子上借我们场地办婚礼。
周一早晨,邓北与女孩约定的日子。
天公不作美,干旱的西北飘起绵雨。
学生们高兴了,不用升旗。我们落寞了,天时地利都缺,只剩一个缺少女主角的团队。
大家蹲在主席台上躲雨,遥望校门口,没有一位不穿校服的女孩。
我一再安抚工作人员的心绪,麻烦大家再等一等,不敢告诉他们这是一场五比五的婚礼。
直到下午三点,雨才停,她还没有来,群演急着撤场子,公司打电话要机器,操场上满是大课间来操场放飞自我的学弟学妹。
我向邓北使了个眼色,他说“演吧,底下还有学弟学妹可以看。”
7.
我策划了一场话剧,照应新郎新娘十五年前的定情壮举。
女群演:“这是哪里的衣服,这么丑!”
男群演:“这是你做的衣服,太小了,把我的丰乳肥臀都压扁了。”
女群演:“你好恶心啊!”
男群演:“没办法,我不想和你撞衫了。”
“停!”这一声嘶吼吓得男群演没站稳摔倒在地下,女群演踩烂了男群演的裙子。
我以为我看错了,邓北身着西服脚踩高跟步伐稳健地走上了讲台,安安稳稳站在演台中间,不知道这样熟练驾驭高跟鞋的技能他一个人在家练了多久。
“我叫邓北,是你们的师哥。那个时候我们还是蓝色的校服,腰上还困着勒肚子的松紧带,裤子都是紧口的,扎人还显腿短。一身校服一年四季穿,冬天套棉袄夏天遮吊带,女孩们最怕哪个贼胆包天的不要命在夏天拉下她的校服拉链。你们现在都太幸运了!夜晚有没有拉着自己的小对象躲避教导主任的鹰眼行走在跑道间啊,现在跑道好了,不像过去一走还扬沙呢,你干个啥都会被发现,地太黄了。”
“师哥,现在学校越变越好了你此刻还怀念什么呢?”顺着邓北的话充当司仪的我也站上了台。
“怀念啊,怀念这个给了我一场恋爱资格的地方,给了我一个地盘,让我遇见她。”
“看着师兄今天的装扮很扎眼,穿着女孩的高跟鞋。师兄是有什么用意呢?”
“你受的苦我也在受,我和你一起受。你说你要设计女孩不用高跟鞋撑起的礼服,凭什么女孩穿高跟男孩不累。我穿高跟,你穿平底鞋来结婚。”
底下的学生左顾右盼,寻找穿着平底鞋的新娘,教导主任冲着我不停使眼色但也无济于事,这场闹剧已经开始了。
学生们起哄,“新娘,出来,出来!”
喊着喊着也没有人回应,窸窸窣窣奇怪的声音响起,还有笑声。
“听说你在等一个女孩?”
邓北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一个撑跳脚踩高跟的他跳下了讲台,站的不稳在草坪上滑稽地摇摆了一番。
8.
迷你短款婚纱,拖地摆尾的头纱,新娘依旧穿着高跟鞋,她走在新款的橘色校服间,眼中只有邓北一人,她在对着他笑。
一切都像极了电视剧的情节,新娘是远赴米兰学习的邹玥姐,难怪邓北一直没有告诉我新娘的名字,他害怕因为我的传话而动摇了邹玥姐的心绪。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邹玥姐穿高跟鞋的模样,想起了玥姐第一次请我吃饭的对话。
“玥姐,你怎么不穿高跟鞋啊?”
“脚痛啊,而且我感觉我的平底鞋也蛮好看的。”
“那公司领导不骂啊?”
“他们那些男的都可以不穿,我们自然也不用穿。”
“姐,那你这辈子都不准备穿了。”
“穿,只给最爱的人穿。”
她穿了,给她心爱的男人,在结婚这一天。
邓北曾今说他姓邓(等),所以他要等女孩。
北极星永不变动,月球有公转,他在等,等和邹玥相互辉映的那一天。
邹玥姐一步一步缓缓行走在嘈杂的橘色校服间,像极了邓北口中十五年前她假装晕倒人群开路的画面。
工作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男女双方都穿高跟鞋结婚的场面,真想录下来带回去给宋老看看,开开眼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打九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