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
铁木村四周青山连绵,山上多以种植蚬(xiǎn)木为主,此木是制作家具的优质材料。
说是村,实则由几个较大的家族共同构建而成的聚集地。一个家族与另一个家族之间,即便距离最近的,也需走上四五小时的路程。
况且山路崎岖,树木繁茂,若是碰到精怪挡道,一天时间都难以往返。因此,几个大家族之间时常相互往来借宿,彼此通婚结亲。
从南往东的连绵山脉上坐落着好几个族姓,依次是林、李、郭。林家最为兴旺,李家次之。其他的要么是外来户,要么是分家单过的各姓子弟。
郭家老祖宗将手艺和房子代代相传,那大门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披红挂彩的女子,也送走了不少哭天抢地披麻戴孝的孝子。
青石铺就的大厅正中间,祖宗牌位两边的立木上,挂着两块黑檀金字木匾,上书“精雕细琢成佳品靠众人协作,亲善睦邻享温馨凭家和事兴”。正中央则挂着鎏金牌匾“和乐通融”。
老祖宗娶了三房妻妾,正房林氏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二房也是林氏,是正房的堂妹,生下三男一女;三房李氏独自生下两男,其中之一便是郭振山的太爷。
按理说,这样的家族即便多年后也不应衰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老祖宗去世没几年,二房的三个儿子上山伐木,其中一人偶遇吊睛白虎,被叼走后生死不明,尸骨无存;一人断了脚,落下终身残疾;另一人虽娶妻,却未留下一儿半女。
三房的二爷,也就是郭振山的二太爷,更是离奇。去搬运木料时竟被倒下的木料砸伤脑袋,由于医疗条件落后,虽苟延残喘,喝了无数药汤,最终还是没熬到年尾就一命呜呼了。
有人说,学木工的人都有一些毛病,就是老一辈所说的五弊三缺。“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一般指“钱、命、权”有所缺失。
从那以后,郭家子弟很少再从事大型木工活,有的只是做点桌椅板凳之类的,修修补补,换新的活计,渐渐地,老祖宗留下的筑房建基法也布满了灰尘。
到了郭振山这一代,几乎不再碰木工活了。丢了手艺总得养家糊口,于是新一代的人就帮其他家族运送木材家具,赚些辛苦钱。
郭振山年轻时身体强壮,精力充沛,壮得像头牛,干活多,工钱自然也多,不少家族的女孩都对他有好感。
那时候的婚姻就是为了吃饭穿衣,女孩只看男孩是否努力,能否养家糊口,不像现在开口就要有“三有”。
当然,那时结婚也早,郭振山十七岁结婚,在当时来说年龄正合适。结婚那天,几个外族姓都来了,毕竟往上数三代,谁家的老祖宗不是自家的姑婶姐妹。
结婚当日,有个叫浮云子的老道不请自来,开口就说要收郭振山为徒。本来郭家人口稀少,急需增添人员,老一辈都劝说他答应。
但浮云子在房间里对郭振山说了一些话,郭振山当天晚上就辞别父母,留下刚入门的妻子和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离开,临走时跪求兄弟姐妹照顾一家老小。
这一走就是七年,再见时一切早已变得陌生,好在家人身体健康,自己的兄弟姐妹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有的孩子都能帮忙干活了。
此后郭振山没再离开,除了帮忙运料伐木,偶尔还能从山上带回一些野味。
有一次他从山上带回一只奇怪的动物,它后腿长前腿短,前腿向内弯曲,无爪无毛。脑袋细长,尖嘴缩腮,一双灰黄的眼睛冒着寒芒,身体细长,尾巴长而笔直,一身灰色毛发根根竖起,外形有点像狗。
本想第二天扒皮卖个好价钱,谁知那东西竟然口吐人言,说自己是山神所化,可帮郭振山过上好日子,只求不要杀它。
郭振山当时也很害怕,知道能口吐人言的东西必定是精怪,好在跟浮云子学过些本事,仗着自己有一身技艺,便虚张声势地答应了它,要是第二天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便要剥它的皮。
此后几天,郭振山都能带回野物,大到山猪野羊,小到野兔山鸡,就连不常见的鹿偶尔也能捕到。
从刚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如今的深信不疑,郭振山慢慢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猎人,很多人都求他第二天带什么野味,他总能如约而至。
久而久之,郭振山名气越来越大,自己也成了全职猎人,以前上山是为了伐木运料,如今上山只为猎取野味换取钱财。
见银子越攒越多,郭家逐渐变得富有,但郭振山从未想过,山中野味为何捕不尽,抓不绝。
直到有一天,那自称“山神”的说,捕了这么多野味,有些“老祖宗”生气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它需要回去安抚一下,让郭振山放它回去几天。
郭振山没有怀疑,把它放在指定的位置,又给它准备了三牲让它带回,替自己向“老祖宗”赔罪。
这一走,便开启了郭家灭门的倒计时。
郭振山虽离开七年,回来第二年就抱了个女儿,老一辈的思想根深蒂固,认为女儿迟早要嫁人,不能断了香火。第三年,李氏又怀了胎,孩子呱呱坠地之时,正是“山神”离开的日子。
儿子满月那天,十里八乡有点关系的人都被宴请而来。一时间,这里人头攒动,他们有的握手寒暄,有的送上礼物和祝福,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前来祝贺,共同构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画面。
人的善良本性是深刻在骨子里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来者是客等等”。对于不请自来的人,郭振山也热情招待,满面红光,喜悦之情比当年娶妻时还要浓烈。
宴会上推杯换盏,劝酒声、打趣声此起彼伏,祝贺的声音也不绝于耳,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到了尾声。有些宾客趁着最后的余晖结伴而归,也有醉酒的亲人被安排在后面阁楼休息。
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山间,四周的青山已然入眠,郭家大宅却还灯火通明,一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还在嬉笑打闹,殊不知四周的山头围满了一个个漆黑的影子,为首的是一头如牛犊大小的山狼,背上还背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第二天,剩余的宾客都走了以后,唯独一个陌生的老头留下,他邀请郭振山三天后参加他儿子的婚礼。只是此人很面生,说话也有点奇怪,郭振山并未觉得突兀,只以为是上了年纪,说话口齿不清。便真诚地感谢,并答应一定到场。
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他想不起来那边是否有人家,随后也被其他琐事打断了思绪。
老人常说“妖精迷神,鬼怪害人”。妖精通常被描绘为美丽而神秘的存在,它们以迷人的外表和行为吸引他人的注意;而鬼怪则常常是恐怖和邪恶的象征,它们的出现往往让人感到害怕和不安,甚至带来不幸。
这是老一辈留下的忠告。在生活中,我们要警惕那些外表迷人却可能隐藏陷阱的事物,远离危险的境地。
三日后,一个农民打扮的人给郭家呈上一封邀请信,信上只邀请郭振山一人,随后郭振山应邀而去。
只是几个老太爷觉得奇怪,此间并未听闻有人娶妻嫁人的事宜。
郭振山到场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但却没有一个相识的人。每个人都觉得面生,而且穿着奇形怪状,像是东拼西凑的打扮。
正觉得奇怪,昨天的老头携新郎快步而来,热情地邀请郭振山到主桌落座,郭振山推辞不过,只能客随主便。
新郎官叫申釜山,穿着大红喜袍,身材高大,五大三粗,长相棱角分明,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感,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郭振山也觉得奇怪,姓申的倒是头一次听说,也有可能是外来户。喜宴上都是山珍美味,有鸡有兔,几乎都是荤菜。酒水是林家林记酒铺的酒,味道倒是浓烈。
郭振山作为捕猎能手已经出名,很多面生的人都来敬酒,都希望他能照顾照顾自己,郭振山也是来者不拒,从太阳正中喝到太阳偏西。
不知不觉已经醉眼朦胧,恍惚间他看见敬酒的哪里是人,是一个个长着毛发的动物,有批黑毛长嘴的熊,有顶角的鹿,还有覆着鳞片的穿山甲,一只只冒着寒光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眼前还是一群人拿着碗向他敬酒。
郭振山以为自己喝醉了,但是心中有些不安,强装镇定假意要去小解,路过一人身后,竟发现那人的屁股多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在地上摆动。
他拜浮云子为师,学的是钢筋铁骨,那种看破虚妄的术法他却一窍不通,但心中不安愈发浓烈,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险地,必须马上离开。
踉踉跄跄地朝院外走去,未踏出院门,就被两个高大身影挡住,一个头生弯角,一个尖牙利爪,都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这一刻一股寒气从后背袭来,郭振山回头望去,猛然间瞳孔放大,汗毛竖立,刚刚那些喝酒的早已没了人的模样。
鬃毛覆脸长嘴的黑熊,长着獠牙的野猪,毛脸龇牙的猴子,还有坐在地上眼神阴冷的狐狸,房子是几块木板拼凑而成,桌椅板凳都是些木头桩子,就连院子的围墙也是一条巨蛇所化,那高举的舌头都有脸盆大小,猩红的舌头不断喷吐着。
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动物,目光阴森地看着郭振山,这种景象令他的酒都清醒了几分。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郭振山见如此情形,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事情。
自己被困在中间,形成合围之势,前有一狼一猴一蛇,后有一熊一猪一牛,左右还有黑影晃动。
看着这一双双凶狠暴戾的眼神,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死局。
(说个题外话,小时候老祖宅有个老木工,和我爸同辈,我得叫他“基叔”。虽说他年纪看着像爷爷辈,但他幽默风趣,眼明手巧,唯独耳背,站在他面前一米叫他都听不见。可他却娶了一个十里八乡都称赞的俏媳妇,生了四男一女,孩子长相随母亲,个个高大俊俏、帅气英武。后来,有的当大官,有的做生意,个个都出人头地。可惜还有一女早夭了,这也是从老一辈口中得知的事。小时候听一些哥哥辈的说“你要是在看得见基叔的地方骂他,他总会知道。那时我哪里信这种鬼话,毛主席说过“实践出真知”,我就这么干了,反正后来我被基叔追着打。那时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我骂他。不过依我看,就是通过观察面部表情来判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