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代有一代的追求,就会一代有一代的表征。
生日自古就有,可过生日却一直被现代人视为古代浮华生活的幺蛾子。
不知是哪位专家的结论:咱国古人原本不过生日。这也许是因明代顾炎武考证:(生日)“起于齐梁之间。逮唐宋以后,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不崇饰。”(《日知录》)
的确,以远古有限的文字和食品剩余量,普通人庆生日,真的不可想象。
但是,无论汉代之前的人过不过生日,明代人的生日,过得都有声有色,纸醉金迷。
在俺看来,《金瓶梅》这部大明城市的百科全书,成功地将生日伪装成生活的必需品。
一旦拿掉这个伪装,你会发现明代人过生日的有趣的细节。
(一)
咱汉族生日一词,最早见东汉班固的《白虎通义》。专家言,庆生日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中,也就一千多年。
真的是这样子吗?
咱汉族的寿字,可比咱国的文化史还长哦。
甲骨文中,甚至比甲骨文字还早的骨刻文字,就有“寿”字。
对寿礼的讲究,文明之邦的华夏是世界第一流的。明代社会,庆祝生日第一雅称:上寿。
《金》书第8回,西门庆勾潘金莲到手,又娶了孟玉楼,如胶似漆,将潘小姐抛到脑后,金莲以泪洗面。玳安道:“六姨,你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这两日,他生日待来也。你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捎去,与俺爹看了,必然就来。”妇人道:“是必累你,请的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我这里也要等他来,与他上寿哩。”
中国文化之脉,从上古到大明,从来就没断过。上寿这词,西周前就用,潘小姐说为西门庆“上寿”,是因为上寿是咱们国一直存在着上寿礼。
周《仪礼·士冠 》中有:“寿考惟祺。”“寿考不忘。”按国学大师王国维考证,这是西周前的成语。
因为,“寿考惟祺 ”又出现在《诗·大雅 · 行苇》;“寿考不忘 ”出现在《小雅 ·蓼萧 》。这明显是约定成俗的话儿。
老祖宗就是有文化,长寿吉祥的祝福话儿,都文刍刍说成语“寿考惟祺”,还写成歌唱。
寿诞在那个时代,国人连固定成语都弄出来了,可见使用之频繁。
专家们却凭当时没有生日这个词,就认定过生日是妖蛾子,谁信啊?
《礼记、内则》记有:“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是说生男孩就在门左边挂弓,女孩就在门右挂手绢。
这虽然都是在说贵族家的规矩。可明明是庆祝生日嘛!
上寿礼,从夏商周到汉唐宋,从没断过。在大明朝更是绝对不能少的。《金》书72回,西门庆到林太太家,说:“学生因为公事往东京去了,误了与老太太拜寿,些许薄礼,胡乱送与老太太赏人便了”⋯又说:“取付台来,等我与老太太送杯寿酒。”随后又送林“一套遍地金时样衣服,紫丁香色通䄂缎襖,翠蓝拖泥裙”并奉上寿酒。
第73回,为孟玉楼上寿。“不一会拿将寿面来。西门庆让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吃”。
这就是上寿。献礼物、敬寿酒。当然,也吃寿面分享福气。
(二)
那么,上寿是过生日吗?
看上面写的,明明是过生日啊!
其实,上寿还真不是过生日。上寿在大明朝,是在生日前一天,而过生日,却是指生日那天的正日子。
特么的,我读书少,你们别这么绕圈子好吗?
可事到大明朝的《金瓶梅》,偏偏要兜这个圏子。
《金》书第12回,“此时正值七月二十七日,西门庆从院中来家上寿。”
西门庆是七月廿八的生日,提前一天,从妓院回家,是为自己上寿。
而第21回,吴月娘说:“今日孟三姐(孟玉楼)晚夕上寿哩。”西门庆道:“我知道。”果然晚夕摆酒。而“次日有吴大姈子、杨姑娘、潘姥姥众堂客,都来与孟玉楼做生日”。
这里写得是很清楚的,“上寿”与“做生日”是两个事,是分开来的。
大明朝上流社会,喝酒不输大唐,一个生日也还喝两次酒。
上寿是礼法,庆生是快乐。礼是等级,乐是世俗!
《金》书72回,西门庆因孟玉楼生日,应伯爵来,西门庆对他说:“晚间来坐坐,与你三娘上寿。磕个头,也是你的孝顺。”伯爵道:“这个一定来,还叫房下送人情来。”
第73回,“月娘放桌儿炕屋里,请众堂客并三个姑子坐的。又在明间内放八仙桌儿,铺著火盆摆下案酒,与孟玉楼上寿。⋯⋯孟玉楼打扮的粉妆玉琢,先与西门庆递了酒,磕头。然后与众姊妹叙礼,安席而坐。陈敬济和大姐又与玉楼上寿,行毕礼,就在旁边坐下。”
看好了,上寿这个活动,还是很高大上的。内容真的不是简单地祝你“生日快乐”,虽说都向寿星是敬酒,寿星得先向主人递酒磕头。上寿是述礼、行礼、是等级、是磕头!
咱国秦之前的先贤,对寿的讲究得让后世望尘莫及,礼制之繁也是让人醉了。
仅仅孔丘老师编的《诗》:“虎拜稽首,天子万年。”、“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人们得向天子、贵族、主人祝寿。希望他们活的越长越好。
司马迁老师写的《史记》,也频频使用:《刘敬叔孙通列传》:“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
《史记》一书中,上寿之礼,用如家常便饭。《孝武本纪》中也写:“天子从封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滑稽列传》也有:“奉觞上寿”⋯⋯
您不必劳神细究这些话的解释,都一个意思:对牛逼的上级行的上寿礼。上寿在当时这么发达,可就没写庆生日这件事。
一定是那些圣人先贤们,怕咱这帮后世孙子们学坏了,纵刀笔刻意突出生诞的礼制、规矩。对于个人的Happy,反而只字未写。
俺就不信了,远古之人,上寿敬酒,一不留神酒喝大了,就不能放纵一下?快乐一下?
(三)
几千年的封建皇权社会,平头百姓能山呼万岁,高喊万寿无疆的时候怕是不多。
不是不让你山呼,不是不让你祝寿,是你真的不配!
升斗小民,近天颜沾龙气,那是八辈子的福份。你想,皇帝还不允许呢。这叫扰民!
然而,这事却离今天的我们不遥远。呼万岁,喊无疆,我们都有经历:唯恐声迟。
若遇诞辰,还不钻个缝想法庆贺一下!
今古同心,別说谁更纯洁。先贤早就参透了人性,只说上寿礼,不讲庆生日,也许那是他们智慧?
后世孙子偏偏不争气。幺蛾子越搞越多。大唐盛世,皇帝带着头庆生日。到大明朝中后期,世风奢靡,上寿庆生,成存世交往、结交权贵的必备神器。
《金》书第30、31回,蔡京生日,分成皇亲国戚、王公高官等四个层面上寿。西门庆因献厚礼,被委任为“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得了个五品官。这就是特么的行贿。
当然,普通的上寿、人情往来,礼也不能差,这也是和谐社会的需要。
《金》书第15回,到正月十五日。西门庆先一日差玳安送了四盘羹菜、一坛酒、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一套织金重绢衣服,写吴月娘名字,送与李瓶儿作生日。
这是主子过生日,奴才的生日是没人理的,你自己个儿庆祝去吧。
但是,奴才晋级主子后,又不一样了。第97回,春梅晋为周守备妾后,也享受寿礼。“四月二十五日,春梅的生日。吴月娘那边买了礼来,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汤鹅,四只鲜鸡,两盘果品,一坛南酒。玳安穿青衣拿贴儿送来”。
生日礼物,寿桃、寿面(直到今天人们仍然在吃,已经写滥了,俺不说了。)酒宴必不可少,须在生日前送到,遇到节日,大户人家还要张灯结彩。
《金》书第78回,“第二日,却是潘金莲上寿。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分付小厮们抬出灯来,收拾揩抹乾净,各处张挂。叫来兴买鲜果,叫小优晚夕上寿。潘金莲早辰打扮出来,花妆粉抹,翠袖朱唇,走来大厅上。看见玳安与琴童站在高凳上挂灯,因笑嘻嘻说道:“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你每挂灯哩。”琴童道:“今日是五娘上寿,爹分付叫俺每挂了灯,明日娘生日好摆酒。晚夕小的每与娘磕头,娘已定赏俺每哩。”
说到先上寿后庆生,俺倒是依据《金瓶梅》,解决一桩千古公案:
唐代诗圣杜甫的生日。包括郭沫若在内的大咖都认为:杜是正月初一生。证据是他大年初一有诗:献寿更称觞。
若以献寿在生日前一天之俗。杜的生日怎么也是正月初二啊!多读点书好不好?
这是个玩笑而已。杜诗圣大年初一,献寿是新年的寿礼,是祝寿祝福,决不是过生日。
这种献寿与司马迁老师写的上寿,是同一个意思。
《金瓶梅》中的一大票主角儿,全都生日记载分明,吃生日寿酒,几乎横贯全书一百回。就差吃蛋糕吹蜡烛了。
大明朝之奢,有时候会让后人咋舌。一个时代的繁华,转眼之间,也烟消云散,化为清人铁蹄下的灰尘。
细细想来,明代大户人家的生日,毕竟还能顺着链接,找到先古的影子。
放在今天,孩子快乐生日趴,别说古人,连父母的生日何时都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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