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最不缺的就泥巴。泥巴,是我们唯一可以肆意挥霍的东西。
田地里,沟渠边,泥巴大都时候都是湿的,软软的。随手挖起一团,或者搓成圆的,或者压成扁的,或者揉成长条......想把它捏成什么形状都行。
村头,树下。
我们会三三两两地玩泥巴。
女孩子会把泥巴揉成大大小小的椭圆、长条,再把他们组合成兔子、山羊、熊猫.....而我们男生只喜欢把泥巴做成手枪、汽车、房子.....
男孩子不喜欢安静,捏着捏着就开始挑衅女孩子:“你们做的啥呀?一堆丑八怪!”
“嘿,你们谁会捏动物?捏一个试试!”女孩子并不服气。
于是,一个男生手脚麻利地搓出一根细细的长条,举着对女孩子说:
“你们看我搓的蚯蚓,比你们那些兔啊羊啊像多了!哈哈哈....”
笑声没停,女生那边已经飞来一团泥巴,在我们的手枪、汽车、房子中爆炸。女孩子那边也发出一阵笑声。
对于满意的作品,我们会带回家里,放在窗台上或者屋檐下,等着太阳把它们晒干。
最后,它们干倒是都干了。可是,女孩子们的兔子大多断了耳朵,山羊少了一条腿,熊猫最惨,头和身子都分了家;而我们的作品,手枪枪管断了,汽车轮子脱了,房子稍微好一点,也难免“墙体”裂开一个大缝...
大人们说:“这需要黄泥巴。”
可是,黄泥巴只有十几里外的山上才有。我们只有黑泥巴,还带着根叶腐烂的腥味。
女孩子,还是继续捏兔子、山羊、熊猫。
男孩子则有了新的玩法:把泥巴捏成一个碗的样子,摊在掌心,高高举起,然后快速翻转手腕,掌心向下,使劲把这个泥碗扣在地上——
“嘭——”碗底炸开了一个大口子,甚至还飞了出去好几块泥片。
女孩吓得一声尖叫,随后甩给我们一个大大的白眼。她们继续捏,我们继续摔。那嘭嘭嘭的爆裂声,正好与田里大人们收割水稻时在拌桶里摔穗的声音一呼一应。大人们把稻穗摔下去,稻谷在飞溅;我们把泥碗摔下去,笑声在飞溅。
到稻谷收割完,我们就把游乐场搬到了只剩下稻草堆成的草垛的田地里。
“啪——”一团软泥不偏不倚,正好粘在“尾巴”的土黄的T恤上。
一秒钟的面面相觑,一秒钟的空气凝固。
忽而,一场就地取材,以泥巴为武器的混战突然就爆发了。永远不知道谁会攻击你,也绝不能对任何人手软。否则受伤的绝对是自己。我们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那些草垛。不管是谁躲在它身后,它都岿然不动,抵挡着飞来的泥团。
漫天泥团横飞,草垛嚓嚓地响......
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可以全身而退。头发上、脸上、衣服上、裤腿上.......哪能不挂点泥?单看那手和脚,哪还看得见本色?早已裹了一层又黑又厚的泥,还带着根叶腐烂的腥味。
可是,没有一个人垂头丧气。头发裹着泥的在笑,鼻尖顶着泥的在笑,嘴里嚼着泥的也在笑......你指着我笑,我指着他笑,就那么笑作一团,就这么笑着在暮色中回家去。
还没走进家门,却听见军娃的妈妈在隔壁骂开了:
“豆子鬼,老娘这么忙,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回家之后,都少不了这样一顿骂。
不过,我们不在乎了。因为我们都明白:这是我们快乐必然会付出的代价。
过了不久,半青半黄的草垛全都又干又黄了。有些稻田还没有种上新的庄稼,里面的土也变得又硬又黄。趁地还空着,趁草垛还在,又一场泥巴仗开始了。
泥巴又干又硬,想掰小块一点很不容易。即使掰成小块,如果被砸中,就算隔着衣服也疼得厉害——那么薄的衣服有什么用呢?它又不是铠甲。
嗖,又一个土块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小莽子“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等我们围上去看时,红色的液体已经从他捂住额头的手指缝中流了出来。
我们忙大喊:“小莽子流血了!小莽子流血了!”谁也没有说是谁干的。
小莽子的爸爸从另外的田间跑来,把他带去了村的医疗站。他也没有问是谁干的。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我们才又见到了小莽子,额头上贴了一片白色的纱布,笑着。
[if !supportLists]第三天,[endif]贴着纱布的小莽子又跟我们打了一场泥巴仗。
是啊,怎么能不玩泥巴呢?泥巴就是我们的玩具。小孩子怎么能没有玩具?只要我们还是小孩子,我们就要玩泥巴。只要童年还在,我们就还要打泥巴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