鴐鹅逢天风,北向惊飞鸣。
飞鸣入夜急,侧听弹琴声。
借问弹着谁?云是当年卞玉京。
……
云装,十多年只剩匆匆,当初一别,如今已然天人相隔 。既近花甲,倒更是多情,越发怀念起少时旧梦,怕是无缘再闻君一曲。近些时日,长夜过半之时偶有惊醒,竟已泪沾枕矣。窃以此言与君道,望君莫笑。
吾还记得崇祯十五年春,是堂哥吴继善即将离开苏州虎丘去成都赴任之年,吾有幸初次得见卞赛。
幽幽珠帘,帘后玉人朦胧如是仙子端坐,似现非现。弗若有这袅袅琴声,当真是神仙凌世,似幻非幻。
在声乐之中竟酒,醉意蒙上心头,略懂文墨之人此时少不得要溢出些风雅之词作为惜别之礼。诗句成堆,而吾却总也找不到心仪之作,大多不过是些陈腔滥调、俗不可耐。于是,吾就有幸听到了帘后女子的“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如此应景之作,虽不至于是浑然天成,但作为一个女子,却足以证明其才气。不得不承认她着实吸引了吾之目光,甚至是吾之心。吾慢慢地靠近那个被赞美声包裹着的女子,却胆怯地在珠帘前停了下来并转过了身。那女子显然是发现了帘前人唐突的举动,清脆的笑声传入吾的耳畔。
“你在怕什么?”这句话大概是对吾说的。“没,小生只是好奇。”“好奇什么?”女子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小生觉得姑娘的诗作上佳,可谓才女,吾只是好奇……好奇这样的才女究竟长什么样。”“原来先生也是个注重皮囊之人么?小女子还以为——”“姑娘误会了,小生只是纯粹的好奇作祟,无论姑娘如何,在小生心中都是超凡脱俗之人。就算未曾谋面小生亦可言姑娘必是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你,你倒是油嘴滑舌,话中浸了蜜似的,到教我不好意思起来。”一声帘动,吾可以感觉到女子从帘后走了出来,“我问你,你可有意将我从这地方解脱出来?”闻此言,吾一下怔住了,那句话凝固在了空气之中,许久,终于得到了答案“固为若弗解者。”吾想转过身去,却被女子阻止了。又一声帘动,女子大概已经退回帘中罢。吾径直离开了这家酒楼。
后来,吾收到了卞赛的书简,才知道那日的话原不是随口之言。而后又听闻她被田畹选中,或许要进宫当妃子,然而在权势赫赫的国舅面前,吾只能又一次后退,只在她的寓所前吹了几首曲子便离去了。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进宫。
再两年,她嫁给了郑建德,一个世家子弟。此桩婚姻于她却是不得意,终是遗恨长离去。
一晃七年,俨然白驹过隙。
冥冥之中,似乎总有种力量让吾和她在渡过迷雾后又得已碰面,但也只怕是最后的诀别了。尽管同在屋檐下,尽管有钱兄他们的牵线,却还是因为过多理由不得相见。等到她主动拜访上门时,却披着一身黄衣,道姑模样。也许正是皈依佛门,她才会有看望吾的勇气。
如此,我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也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吾到底还是决然地离开了家。
到现在,正值寒秋,仅这遍地的萧萧落叶就足以寒彻人心,看着眼前的你的沉睡之地,是对旧日里的吾的凌迟。云装,也许该叫你玉京道人,这或许是对你最好的称谓。而你于吾最深刻的印象就停留在那日别离宴上,你的一袭白衣袅袅,穿过珠帘的绕梁琴声,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要缠绕着吾的余生,挥之不去。
云装,此生你遇到了薄幸懦弱如此的吴梅村,怎奈最后也没能得到他一声肯定的回答,凄惨离世。
若你还要吾的答案,梅村只能说: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