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白沙村,它是东石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原本是一个岛屿,据史料记载:因岛上沙子绵延不绝,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白光,故名白沙。沙质的土地渗透力强,不易留住水份,决定山上的农地以旱地为主,农作物品种比较单一。经过几代代农民的种植经验,总结出了2个品种:地瓜和花生,适合在沙质土壤生长。沙质的土壤、略咸的水源、再加上吃苦耐劳的农民,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使得沙地里生产出来的地瓜,煮熟后由块状呈松散状,入口即化;花生脆而不硬,香味浓溢,口感异于其它地方。因此,白沙地瓜和花生,在东石镇一带拥有比较好的口碑,成为村民广泛种植的经济作物。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对于白沙村的村民而言是山海通吃:既下海讨吃,也上山耕作。下海劳作需要耗费较大的体力,有时还需要投入大量物力,因而从事海上劳作主要以男丁为主。父亲常年在外务工,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就自然而然地落在母亲身上。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母亲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旱地里,海里只从事种植海蛎的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田间劳作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由于没有时间限制,不必担心何时涨潮、退潮,母亲可以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从容耕耘天地间。
听母亲说:花生有两季,生长周期4个月左右。一季是农历二月份,大致是春种夏收。一季是农历六月份,可以说是夏种秋收,俗称“冬花生”。母亲主要种春季花生,偶尔也种2季。种花生选种很重要,每年春耕前母亲都要把去年充当留种用的花生,拿出来剥壳,这项准备工作从正月就开始了,一般是利用空暇零散的时间来完成的。待剥壳的工序完成后,接下来进入选种的重要环节,母亲把红彤彤的花生倒在簸箕里,然后从中挑选出饱满、圆润的花生籽作为种子。选种的事告一段落,就等待播种的时机,根据雨水情况择机下种。下种时间最早是农历二月初,最迟二月下旬。“春种”怕浸水,最怕下种后,遇到强降水,不宜下种早,要等到春雨接近尾声,否则会被淹坏。而“冬种”的生命力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花生下种是忙碌的季节,要先给农地翻土,让泥土透气,这个工作量视耕地情况而定,简单一点只需用锄头刨土、修饬即可;如果是闲置的耕地或土层比较硬的则要用牛拉犁来翻地。有时为了省钱,或是请不到牛来犁地,母亲也会用愚公移山的韧劲,让土地翻身。把土地修整成一垄一垄后,花生就可以下种了。通常是在垄上用耙子耙两道沟,或用锄头每隔一小步捅出一个窟窿,然后在每个小窟窿里放入2粒花生籽,最后再给种子盖土。如果土地里有害虫,这时还要把农药和泥土搅拌后均匀地撒在地里,把害虫灭掉,以保护花生种不被吃掉。如此种花生的农活算是忙完了,接下去的时间等待花生长出叶子后,偶尔做一些除草、施肥的田间管理即可。待到5月份花生将要成熟的季节,此时的花生叶子很茂盛,母亲常常在两列花生株之间,扦插地瓜,俗称“花生地瓜”。这种耕种方法的优点是利用花生叶来遮挡阳光,能有效避免幼嫩的地瓜叶被阳光灼伤、晒死,提高扦插地瓜的存活率。一个月后,待扦插地瓜长出根系后,花生也差不多可以收成了。此时的地瓜幼苗,已经无惧酷热的太阳,能茁壮成长了。我非常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
播种的过程是辛苦的,但内心却充满希望;收获的季节是劳累的,但内心的感受却是甜蜜的。花生的果实埋在地里。因此,要先把花生株从泥土里拔出来,才能采摘花生。土地如果过于干旱,会增加拔花生的难度,而且可能使部分花生遗留在地里。遇到这种情况,母亲会先挑来几桶水,泼洒在土地上,使地表湿润,等会儿拔起来就比较省力。或者利用早晨,趁地表还比较潮湿的时候拔花生。收获花生的季节恰逢三伏天,日出就是火。田地劳作不宜长时间,否则可能中暑。因此,每次上山劳作都是在跟太阳赛跑,你得赶在太阳还没有升多高之前,完成既定的工作量,然后打道回府。有时候母亲先把花生株拔出来,然后用绳子捆绑在一起挑回家,在房前屋后找一个阴凉地把花生摘下来。这种做法不必面对毒辣辣的太阳,但事倍功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在人们告别烧柴火后,大量的空花生株,堆积在一起成了一种多余的杂物,事后你不得不费时费力把它们清理掉。后来母亲很少这样做,她想宁可自己在地里多辛苦点,也不让我们帮忙。拔出萝卜带出泥,摘花生的过程经常把衣服弄的一身尘土。
采摘下来的花生要晾晒干,才能长时间贮存。花生晾晒前母亲一般先把花生分成两类,一类颗粒饱满的,一类瘪花生或成熟度不够的。对于饱满的花生,如果作留种用的则直接放到屋顶晾晒,而要加工作熟花生,就要等煮熟后才拿去晾晒。煮花生需要用柴火才能达到需要的温度,在家里没有柴火灶后,母亲会在墙角,用砖、石搭起一个简易的灶台,然后找来一个大大的铁锅安放在灶台上。一切准备就绪后,母亲把洗干净的花生一层一层铺平在锅里,每隔几层撒入适量的盐。据说盐能增加花生的香度。火候的掌握也很重要,煮太熟,会使花生咀嚼起来太硬。盐分和硬度直接影响到花生的口感,可喜的是母亲都能拿捏得准确。因此她做的熟花生都很畅销,年年都被预定一空。
都说农业是靠天吃饭的,好雨知时节,及时雨能促进农作物的生长。收获的季节则不希望有雨水的干扰。因此,晒花生是一件最揪心的事情,最怕雨这个不速之客来光顾。6月份西南气流活跃而且经常有台风来搅局,天气说变就变,早上可能艳阳高照,下午一片乌云过来,就下起一场阵雨,让人猝不及防,如果花生淋到雨品质将下降很多,在我的记忆中就加入了好几场抢救花生的战斗。晾晒花生几乎是每天早晨晒,下午日落前收,重复几次直到花生符合晾干要求,这其中要花很多时间。有时为了嫌麻烦,就与老天爷打赌,今晚不会下雨。没有把花生打扫起来移到屋内,直接放在屋顶过夜。虽然省了些事,但是这样的夜晚反而睡得不安稳,总是提心吊胆。半夜里如果听到稀稀拉拉的声音,经常以为是不是下雨了。有时不放心,还要起床确认一下,真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记得有一次突发午后暴雨,眼看乌云逐渐吞噬天边的光,如大兵压境,我们全家大小总动员,赶紧齐集屋顶,打扫花生。有的用扫帚、有的用畚斗、有的徒手、有的负责把花生装进竹篓或塑料编织袋。每个人都绷紧神经与大雨赛跑,空气中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辛苦收获的花生被雨淋坏,我们更不想看到母亲的心血付水东流。事后我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诗:《午后的一场暴雨》
是谁故意打翻墨汁
把天空染黑
然后一手遮天
让白天尝到黑夜的滋味
田间的农民望着低飞的云层
忧愁悄悄爬上心头
盛夏的果实想念 阳光的味道
即使徒劳无功 也要赌上一把
人定胜天的信念
零星的雨点试探人们的神经
没有风的推波助澜 不足为惧
龟兔赛跑的故事
愈演愈烈
木麻黄最先捕捉到风的影子
摇晃着
云片便迫不及待地滑落
一场倾盆大雨
浇湿了大地
也浇湿了
心田
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只能保持勤奋的姿态
抢救受伤的果实
抚慰纯朴的灵魂
母亲是一位善良、朴实、勤劳的农民,在花季的年纪从井林远嫁到白沙(两地隔了4个自然村,相距约9公里,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条件下,已经算是遥远了)。在母亲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简单的想法:父亲外出挣回来的钱,她都一分不动的攒起来,家里有了积蓄才能盖新房,不被人瞧不起。而她自食其力,耕海种地的收入用来维持家庭的日常生活开销。正是有了母亲的勤俭持家和艰苦劳动,我们才能在我12岁那年搬进新家,兄弟姐妹能完成各自的学业。岁月不饶人,母亲抵不过岁月的摧残,头上的青丝已不知不觉爬满了白霜,原本挺直的腰杆也逐渐弯曲,已经变得年迈体衰,不再硬朗,身份也晋升了一级,变成了奶奶。即便如此,山上的一亩三分地却从未荒废。我们兄弟姐妹早已成家,衣食无忧,家里的生活也比较宽裕。我们常常劝她不要从事农活了,或少种一些地。她总是说干些农活对身体有好处,自己不愁吃花生,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去卖。你们孩子教育要花钱,还有很多事情也需要钱,我不想增加你们的负担。母亲后面说的这句话才是她的初衷,这点我们比谁都明白。
母亲把一生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这个家,任劳任怨操持家务,带好儿孙。尽管古稀之年,仍然没有享清福的打算:只要我还走得动我就不会放弃农活。母亲常说:只要我们安好,她便无憾。可怜天下父母心!身为人子的我们唯有安分守己、认真做事、踏实做人,把各自的小家安顿好,让她不必为子女的事情操心,才能慰藉母亲那颗劳累的心,让她露出幸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