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说话明显地唠叨,腿脚明显地迟缓。
母亲的儿孙都已长大成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来去匆匆。忙碌了一生的母亲突然很不适应儿孙绕膝欢腾的情景宛如梦境,只有节假日才能让母亲重新登上生活的舞台,那怕是充当一个“老服务员”的角色也乐此不疲,节后的平淡常让母亲有一种不被需要的寂寞。
我可能是母亲心头永远的牵挂。自少离家诸多不顺,因为不在母亲身边生活,母亲总是为我担心这、操心那。前些年母亲还强忍着晕车的痛苦,顶着酷暑跑来佛山看我。一生在家操劳的母亲说,这地方的人说话一句都听不懂,像到了外国一样。我们笑了,笑得很苦涩,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母亲不管不顾千里迢迢地来看她的老儿子呀!自那以后,我就暗下决心,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春节一定回家过年,尽可能地多回家看看,以免她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受那份来回折腾的罪。
人们常说“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意思是即使娘穷得要饭,也会让自己的孩子先吃饱,可见母爱对子女的重要性。在母亲眼里,儿子的心跳就是她的世界。回到老家,母亲的心情是明朗的,即使有其他原因些许不快,也会忍在心头强作欢颜。母亲说,你一年到头不在屋里,回来就是客。母亲的热情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却又有些生疏。
母亲在厨房准备着幸福的团聚餐,连炒菜的声音也是那么欢乐。饭菜肯定是丰盛的,都是家里的味道,我日思夜想的菜肴。母亲一个劲地给我夹菜,仿佛让我一餐吃完母亲一年来心中的亏欠似的。母亲看我吃饭时的慈祥,应该是世界上最美的温柔。我碗里的菜很快就堆成了小山,鸡鸭鱼肉啥都有。母亲突然想起了我有痛风,不能这样暴吃暴饮,慌忙说,不要吃那么多,小心痛风会疼。我说好,准备停筷了。母亲又说,想吃就再吃点吧。经不起美食的诱惑,我又举箸大快朵颐。母亲这次笑着说,真不能再吃了。我停了下来,可母亲又加起一块腊鱼,来,这是最后一块。什么是母爱?这就是母爱,怕儿子吃又要儿子吃,生怕儿子没吃饱没吃够,可我却从没关心母亲吃过没有,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吃好?
小城镇的改造将我的祖屋推倒了重建,以前搬把椅子在自家小院里晒太阳叙家常的日子变成了一个念想。母亲搬进了我在老家的新房,宽敞明亮干净卫生,母亲很满意又有些不喜欢,好像觉得自己住在新房很浪费似的,总嚷嚷着要去哥哥们楼下的车房去住。我说我常年不在家,您不在我的房子里住,谁帮我看家呢?母亲才勉强安心住下了。前些日子,母亲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求我尽快买一个车房,说担心我百年之后冒得地方摊。在我们眼里这理由也太奇葩了,可母亲却很认真地对我说,你大哥二哥都有了,你必须得买一个。这就是我的母亲,把我从生到死的心都操到了,母亲这份情深似海血浓于水的恩情呀,我拿什么才能报答万分之一呢?
时光如流水,我们渐渐老去,母亲也渐渐老去。因为有父亲的一份退休金,母亲的生活起居不需要我们分担一分钱的费用。但逢年过节,我们还是会拿出一点诚意,以敬孝道。每到此时,母亲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其实这些都是做子女应尽的本分,父母养我们的小我们养父母的老,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可惜人们常常对别人给予的小恩小惠感激不尽,却对父母一辈子的恩情视而不见!
母亲一生苦惯了,年老了也是省吃俭用,紧巴巴地过着日子。其实母亲完全可以过得更好些,但母亲仍然喜欢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这也许是一种无目的性非主动的修行吧。每次打电话问候时,我和母亲几乎会同时说:你(您呐)还好舍?我也犹如母亲牵挂着我般牵挂着母亲。几年前,母亲还对我许诺,等我儿子结婚了,就给他一万元礼金。我一直婉拒着母亲的这份深情,只是要求母亲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亲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但自从母亲生病住了一次院后,闲聊时又提起了这事,我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母亲晚年生活的一个小目标,这个小目标会让生活有个奔头。我答应了母亲这份延续的母爱,但要求母亲一定要参加孙子的婚礼,母亲幸福地笑了,那是当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都是人生的过客,一丝不挂地来到人间,两手空空地离开世界,唯有爱与真情会长存于心。很多事并不是因为害怕就不会发生,很多人也不会因为不舍而留下,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活在当下珍惜眼前,才能不让亲情在熙熙攘攘的追逐中迷失方向,给自己留下难以言说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