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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圈讲故事给你听
冬日晌午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尖锐的直冲天空的层层叠叠的树枝丫，直勾勾照在我们身上。他两条腿跨坐在天台最边缘的围台上，他望了望楼下的三三两两急匆匆走过的人。
十一层楼顶俯瞰的风景，能看到不远处上了长满铁锈的暗红色方锁的操场，空荡荡的篮球场，和一抬头从来望不见蓝天的雾霾。
他深吸一口气，居然也能从这雾霾天中嗅到一丝清爽。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让他一下回想起了小时候南方清晨穿堂而过刺骨的寒风。就算是包的严严实实的像只粽子，也总有那么几丝寒气在棉袄里上蹿下跳。
他愣了愣，是的，他想起了家和母亲。
他想起了那些年母亲佝偻着的背和背着药筒在棉花地里打药的样子。晒得黝黑的脸庞，却总是摆着手，“小三子，你去树影儿下呆着，看看书，好好学习”。说着就把他推到了树下。那时候的风也是这样的么？不，那时候的风像是五月特有的，带着些许闷热和乏闷，让他昏昏欲睡。
那时年少，竟然会天真的以为这样的一个冗长烦闷却又带着五月的躁动的日子便是余生所有的模样。
少年不识愁滋味。
他有些怅惘。母亲黝黑的脸上已经满布着岁月的痕迹，像是一块经历了一生风雨的树皮，坚忍却又日渐衰老。他也记得考上大学那天母亲的笑容，记得她逢人就说，我们家小三子真是出息。他那时却最讨厌母亲这般炫耀，一股蛮劲儿胳膊挣脱母亲的手，厌恶的瞥了母亲一眼，母亲看出了他的不快，吓得便不敢再吱声了。
如今一想，倒是平添了几分愁绪。活到了20多的年纪，未曾为父母挣得半点荣光，却还嫌弃他们的虚荣与无知。
他叹了口气，头重重的垂了下来，目光尽头，便是楼下的一片风景。
不知谁家刚洗好的衣服在风中左右摇荡，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独自跑在路上追着透明的玻璃弹球。三步两步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身后一个急促的声音，一个箭步走过去，一把抱住那孩子，“让你慢点儿让你慢点儿，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那孩子回过头来，惊吓里张开双臂柔柔软软的环住了母亲的脖颈。
“呜呜”的哭了起来。
“时间是个恼人的东西”，他别过头来轻声的对我说，“有些时候，直到失去，我们才懂得去珍惜”。
他歪了歪脑袋，眼睛斜着看天。北京的天灰蒙蒙的，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雨。可是实际上，它只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雾霾。它也许明天就会散尽，可是它却仍然会固执的在后天再次出现，它让你措手不及。
我也歪了歪脑袋，仔仔细细的想了想，“也许我能懂得吧，那种感觉”。
他扑哧一声笑了，“可是呀，失去了便是永远失去了，是你再用尽力气，就算是愿意付出生命，也再也无法得到的”。
他淡淡的说着，余光尽头有一层看不到尽头的绝望。那绝望就像此刻层层叠叠环绕着你让你窒息的雾霾。你也许看不到它，但是它就在那里，生长在你的心里，侵蚀在你的每一寸肌肤里，挥之不去。
“那时候，她打来电话，我明明听出了声音里的疲惫。她那么想跟我说几句话，甚至不住的叫着我的名字，小三子……小三子……，可是我呢？像个傻子一样告诉她，我还在忙着做项目，有事儿晚上再说吧，那就先挂了？”
“电话里传来她微弱的声音，我想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她突然笑了笑，像极了那年炫耀我高考成绩的语调，她说，我们家小三子真是有出息，妈妈永远为你骄傲……
那时的我，心里全都是项目的问题，居然全然没有注意她声音里的异样”。
我静静的听着，这个世界像是一下子寂静无声，我只能听见他时而急促时而又舒缓的声音。他重重的垂下了头，像是经历了一场暴烈的打斗，终于颓然倒下。
他的睫毛动了动，再次开口：“我敷衍的说了几句，行了行了忙完再跟你说，就粗暴的挂断了电话。这让我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不敢去想象，临死之前的母亲手拿电话机，耳朵里传来“嘟嘟”忙音时候的心情。”他低了低头，豆大的泪珠如雨而下。
“再次接到电话，便是她的死讯。那一刻，我在电话里突然笑了，我说，爸，你别骗我，不可能，我刚跟我妈通过电话，你别骗我了，不可能……
我一直在重复着这一句话。好像只要我不承认，她就还没有离去”。
我默不作声，想说什么，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
他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两手用力的扣着围台上的石砾。
“那是怎么说的来着？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什么，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抓娃娃机，而我站在外面，只想得到你”。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瞬间的异样让他憋红了眼睛。片刻，他却又突然沉静下来。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沉沉，“你说，对吗？”
我有些跟不上思路，只得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人生就是一次长久的失去的过程，我们不断的长大，也在长大中不断地失去至亲至爱。
而一旦失去，便永远无法回头。
“那么些个日子，我都在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多陪她一刻，多耐心听她几句？
人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父母。
年幼时候，无穷无尽贪得无厌的索要他们的爱，依赖他们的爱，却在长大后，厌恶他们的爱，漠视他们的存在。
人，永远只会伤害最亲近的人，也只有最亲近的人能被你如此伤害”。
我低下了头，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他苦笑了一声，手指用力的扣了一把石砾。他陷入了一阵沉思。
是的，我想，他只是需要我的倾听吧，需要我来给他一个坚持走下去的理由。
而我并没有胜任，因为最终我们彼此终于明白，失去的痛苦，也许永远都无法走出来，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我们只能学会珍惜。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暮色里的风景，吸溜了一下鼻涕。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回公司去。
我重重的舒了口气，“你终于想通了”，我轻轻的对他说，像是堆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却突然笑了：“有时候我们虽然痛苦，可是却又不得不背负着这份痛苦继续前行”，他愣了愣，朝我深深的望了一眼说，“一定要学会珍惜。”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抹了一把脸迈步走开了。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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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 | 千万个人在路上，千万种悲伤
观影 | 我们既是七月，又是安生，说到底，也终究是苏家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