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二年 377年
春,高句麗、新羅、西南夷皆遣使入貢於秦。趙故將作功曹熊邈屢為秦王堅言石氏宮室器玩之盛,堅以邈為將作長史,領尚方丞,大修舟艦、兵器,飾以金銀,頗極精巧。慕容農私言於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頹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將至矣,圖讖之言,行當有驗。大王宜結納英傑以承天意,時不可失也!」垂笑曰:「天下事非爾所及。」
太元三年 378年
春,二月,乙巳,作新宮,帝移居會稽王邸。
秦王堅遣征南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守尚書令長樂公丕、武衛將軍苟萇、尚書慕容暐帥步騎七萬寇襄陽,以荊州刺史楊安帥樊、鄧之眾為前鋒,征虜將軍始平石越帥精騎一萬出魯陽關,京兆尹慕容垂、揚武將軍姚萇帥眾五萬出南鄉,領軍將軍苟池、右將軍毛當、強弩將軍王顯帥眾四萬出武當,會攻襄陽。夏,四月,秦兵至沔北,梁州刺史朱序以秦無舟楫,不以為虞。既而石越帥騎五千浮渡漢水,序惶駭,固守中城。越克其外郭,獲船百餘艘以濟餘軍。長樂公丕督諸將攻中城。
序母韓氏聞秦兵將至,自登城履行,至西北隅,以為不固,帥百餘婢及城中女丁築邪城於其內。及秦兵至,西北隅果潰,眾移守新城,襄陽人謂之夫人城。
桓沖在上明,擁眾七萬,憚秦兵之強,不敢進。
丕欲急攻襄陽,苟萇曰:「吾眾十倍於敵,糗糧山積,但稍遷漢、沔之民於許、洛,塞其運道,絕其援兵,譬如網中之禽,何患不獲。而多殺將士,急求成功哉!」丕從之。慕容垂拔南陽,執太守鄭裔,與丕會襄陽。
秋,七月,新宮成;辛巳,帝入居之。
秦兗州刺史彭超請攻沛郡太守逯於彭城,且曰:「願更遣重將攻淮南諸城,為征南棋劫之勢,東西並進,丹楊不足平也。」秦王堅從之,使都督東討諸軍事;後將軍俱難、右禁將軍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帥步騎七萬寇淮陽、盱眙。超,越之弟;保,羌之從弟也。八月,彭超攻彭城,詔右將軍毛虎生帥眾五萬鎮姑孰以御秦兵。
秦梁州刺史韋鐘圍魏興太守吉挹於西城。
九月,秦王堅與群臣飲酒,以秘書監朱肜為正,命人人以極醉為限。秘書侍郎趙整作《酒德之歌》曰:「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識,儀狄先知。紂喪殷邦,桀傾夏國,由此言之,前危後則。」堅大悅,命整書之以為酒戒,自是宴群臣,禮飲而已。
秦涼州刺史梁熙遣使入西域,揚秦威德。冬,十月,大宛獻汗血馬。秦王堅曰:「吾嘗慕漢文帝之為人,用千里馬何為!命群臣作《止馬之詩》而反之。
巴西人趙寶起兵梁州,自稱晉西蠻校尉、巴郡太守。
秦豫州刺史北海公重鎮洛陽,謀反。秦王堅曰:「長史呂光忠正,必不與之同。」即命光收重,檻車送長安,赦之,以公就第。重,洛之兄也。
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劾秦:「長樂公丕等擁眾十萬,攻圍小城,日費萬金,久而無效,請微下廷尉。」秦王堅曰:「丕等廣費無成,實宜貶戮;但師已淹時,不可虛返,其特原之,令以成功贖罪。」使黃門侍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賜丕劍曰:「來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復持面見吾也!」
周颺在秦,密與桓沖書,言秦陰計;又逃奔漢中,秦人獲而赦之。
太元四年 379年
春,正月,秦長樂公丕等得詔惶恐,乃命諸軍並力攻襄陽。秦王堅欲自將攻襄陽,詔陽平公融以關東六州之兵會壽春,梁熙以河西之兵為後繼。陽平公融諫曰:「陛下欲取江南,固當博謀熟慮,不可倉猝。若止取襄陽,又豈足親勞大駕乎?未有動天下之眾而為一城者,所謂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也。」梁熙諫曰:「晉主之暴,未如孫皓,江山險固,易守難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過分命將帥,引關東之兵,南臨淮、泗,下梁、益之卒,東出巴、峽,又何必親屈鸞輅,遠幸沮澤乎?昔漢光武誅公孫述,晉武帝擒孫皓,未聞二帝自統六師,親執枹鼓,蒙矢石也。」堅乃止。
詔冠軍將軍南郡相劉波帥眾八千救襄陽,波畏秦,不敢進。朱序屢出戰,破秦兵,引退稍遠,序不設備。二月,襄陽督護李伯護密遣其子送款於秦,請為內應;長樂公丕命諸軍進攻之。戊午,克襄陽,執朱序,送長安。秦王堅以序能守節,拜度支尚書;以李伯護為不忠,斬之。
秦將軍慕容越拔順陽,執太守譙國丁穆。堅欲官之,穆固辭不受。堅以中壘將軍梁成為荊州刺史,配兵一萬,鎮襄陽,選其才望,禮而用之。
桓沖以襄陽陷沒,上疏送章節,請解職;不許。詔免劉波官,俄復以為冠軍將軍。
秦以前將軍張蚝為并州刺史。
兗州刺史謝玄帥眾萬餘救彭城,軍於泗口,欲遣間使報戴逯而不可得。部曲將田泓請沒水潛行趣彭城,玄遣之。泓為秦人所獲,厚賂之,使雲南軍已敗;泓偽許之,既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我單行來報,為賊所得。勉之!」秦人殺之。彭超置輜重於留城,謝玄揚聲遣後軍將軍東海何謙向留城。超聞之,釋彭城圍,引兵還保輜重。戴逯帥彭城之眾,隨謙奔玄,超遂據彭城,留兗州治中徐褒守之,南攻盱眙。俱難克淮陰,留邵保戍之。
三月,壬戌,詔以「疆埸多虞,年穀不登,其供御所須,事從儉約;九親供給,眾官廩俸,權可減半。凡諸役費,自非軍國事要,皆宜停省。」
癸未,使右將軍毛虎生帥眾三萬擊巴中,以救魏興。前鋒督護趙福等至巴西,為秦將張紹等所敗,亡七千餘人。虎生退屯巴東。蜀人李烏聚眾二萬,圍成都以應虎生,秦王堅使破虜將軍呂光擊滅之。夏,四月,戊申,韋鐘拔魏興,吉挹引刀欲自殺,左右奪其刀;會秦人至,執之,挹不言不食而死。秦王堅歎曰:「周孟威不屈於前,丁彥遠潔己於後,吉祖沖閉口而死,何晉氏之多忠臣也!」挹參軍史穎逃歸,得挹臨終手疏,詔贈益州刺史。
秦毛當、王顯帥眾二萬自襄陽東會俱難、彭超攻淮南。五月,乙丑,難、超拔盱眙,執高密內史毛璪之。秦兵六萬圍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去廣陵百里;朝廷大震,臨江列戍,遣征虜將軍謝石帥舟師屯塗中。石,安之弟也。
右衛將軍毛安之等帥眾四萬屯堂邑。秦毛當、毛盛帥騎二萬襲堂邑,安之等驚潰。兗州刺史謝玄自廣陵救三阿;丙子,難、超戰敗,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與田洛帥眾五萬進攻盱眙,難、超又敗,退屯淮陰。玄遣何謙等帥舟師乘潮而上,夜,焚淮橋。邵保戰死,難,超退屯淮北,玄與何謙、戴逯、田洛共追之,戰於君川,復大破之,難、超北走,僅以身免。謝玄還廣陵,詔進號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
秦王堅聞之,大怒。秋,七月,檻車徵超下廷尉,超自殺。難削爵為民。
以毛當為徐州刺吏,鎮彭城;毛盛為兗州刺史,鎮胡陸;王顯為揚州刺史,戍下邳。
謝安為宰相,秦人屢入寇,邊兵失利,眾心危懼,安每鎮之,以和靜。其為政,務舉大綱,不為小察。時人比安於王導,而謂其文雅過之。
八月,丁亥,以左將軍王蘊為尚書僕射,頃之,遷丹楊尹。蘊自以國姻,不欲在內,苦求外出;復以為都督浙江東五郡諸軍事、會稽內史。
是歲,秦大饑。
太元五年 380年
春,正月,秦王堅復以北海公重為鎮北大將軍,鎮薊。
二月,作教武堂於渭城,命太學生明陰陽兵法者教授諸將。秘書監朱肜諫曰:「陛下東征西伐,所向無敵,四海之地,什得其八,雖江南未服,蓋不足言,是宜稍偃武事,增修文德。乃更始立學舍,教人戰鬥之術,殆非所以馴致昇平也。且諸將皆百戰之餘,何患不習於兵,而更使受教於書生,非所以強其志氣也。此無益於實而有損於名,惟陛下圖之!」堅乃止。
秦征北將軍、幽州刺史行唐公洛,勇而多力,能坐制奔牛,射洞犁耳;自以有滅代之功,求開府儀同三司,不得,由是怨憤。三月,秦王堅以洛為使持節、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使自伊闕趨襄陽,溯漢而上。洛謂官屬曰:「孤,帝室至親,不得入為將相,而常擯棄邊鄙。今又投之西裔,復不聽過京師,此必有陰計,欲使梁成沉孤於漢水耳。於諸君意何如?」幽州治中平規曰:「逆取順守,湯、武是也;因禍為福,桓、文是也。主上雖不為昏暴,然窮兵黷武,民思有所息肩者,十室而九。若明公神旗一建,必率土雲從。今跨據全燕,地盡東海,北總烏桓、鮮卑,東引句麗、百濟,控弦之士不減五十餘萬,奈何束手就徵,蹈不測之禍乎!」洛攘袂大言曰:「孤計決矣,沮謀者斬!」於是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以平規為幽州刺史,玄菟太守吉貞為左長史,遼東太守趙贊為左司馬,昌黎太守王蘊為右司馬,遼西太守王琳、北平太守皇甫傑、牧官都尉魏敷等為從事中郎。分遣使者徵兵於鮮卑、烏桓、高句麗、百濟、新羅、休忍諸國,遣兵三萬助北海公重戍薊。諸國皆曰:「吾為天子守籓,不能從行唐公為逆。」洛懼,欲止,猶豫未決。王縵、王琳、皇甫傑、魏敷知其無成,欲告之;洛皆殺之。吉貞、趙贊曰:「今諸國不從,事乖本圖。明公若憚益州之行者,當遣使奉表乞留,主上亦不慮不從。」平規曰:「今事形頗露,何可中止!宜聲言受詔,盡幽州之兵,南出常山,陽平公必郊迎;因而執之,進據冀州,總關東之眾以圖西土,天下可指麾而定也。」洛從之。夏,四月,洛帥眾七萬發和龍。
秦王堅召群臣謀之,步兵校尉呂光曰:「行唐公以至親為逆,此天下所共疾。願假臣步騎五萬,取之如拾遺耳。」堅曰:「重、洛兄弟,據東北一隅,兵賦全資,未可輕也。」光曰:「彼眾迫於凶威,一時蟻聚耳。若以大軍臨之,勢必瓦解,不足憂也。」堅乃遺使讓洛,使還和龍,當以幽州永為世封。洛謂使者曰:「汝還白東海王,幽州褊狹,不足以容萬乘,須王秦中以承高祖之業。若能迎駕潼關者,當位為上公,爵歸本國。」堅怒,遣左將軍武都竇沖及呂光帥步騎四萬討之;右將軍都貴馳傳詣鄴,將冀州兵三萬為前鋒;以陽平公融為征討大都督。
北海公重悉薊城之眾與洛會,屯中山,有眾十萬。五月,竇沖等與洛戰於中山,洛兵大敗,生擒洛,送長安。北海公重走還薊,呂光追斬之。屯騎校尉石越自東萊帥騎一萬,浮海襲和龍,斬平規,幽州悉平。堅赦洛不誅,徙涼州之西海郡。
臣光曰:夫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堯、舜不能為治,況他人乎!秦王堅每得反者輒宥之,使其臣狃於為逆,行險徼幸,雖力屈被擒,猶不憂死,亂何自而息哉!《書》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詩》云:「毋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今堅違之,能無亡乎!
朝廷以秦兵之退為謝安、桓沖之功,拜安衛將軍,與沖皆開府儀同三司。
六月,丁卯,以會稽王道子為司徒;固讓不拜。
太元五年 380年
六月,秦王堅召陽平公融為侍中、中書監、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以征南大將軍、守尚書令長樂公丕為都督關東諸軍事、征東大將軍、冀州牧。堅以諸氐種類繁滋,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萬戶,使諸宗親各領之,散居方鎮,如古諸侯。長樂公丕領氐三千戶,以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九嵕氐酋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各領一千五百戶,為長樂世卿。長樂國郎中令略陽垣敞為錄事參軍,侍講扶風韋干為參軍事,申紹為別駕。膺,丕之妃兄也;午,膺之妻父也。八月,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為平州刺史,鎮龍城。中書令梁讜為幽州刺史,鎮薊城。撫軍將軍毛興為都督河、秦二州諸軍事、河州刺史,鎮枹罕。長水校尉王騰為并州刺史,鎮晉陽。河、并二州各配氐戶三千。興、騰並苻氏婚姻,氐之崇望也。平原公暉為都督豫、洛、荊、南兗、東豫、揚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洛陽。移洛州刺史治豐陽。以巨鹿公睿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各配氐戶三千二百。
堅送丕至灞上,諸氐別其父兄,皆慟哭,哀感路人。趙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勞舅父是仇綏,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堅笑而不納。
九月,癸未,皇后王氏崩。
冬,十月,九真太守李遜據交州反。
秦王堅以左禁將軍楊壁為秦州刺史,尚書趙遷為洛州刺史,南巴校尉姜宇為寧州刺史。
十一月,乙酉,葬定皇后於隆平陵。
十二月,秦以左將軍都貴為荊州刺史,鎮彭城。
置東豫州,以毛當為刺史,鎮許昌。
是歲,秦王堅遣高密太守毛璪之等二百餘人來歸。
太元六年 381年
春,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於殿內,引諸沙門居之。尚書左丞王雅表諫,不從。雅,肅之曾孫也。
丁酉,以尚書謝石為僕射。
二月,東夷,西域六十二國入貢於秦。
秋,七月,甲午,交趾太守杜瑗斬李遜,交州平。
冬,十月,故武陵王晞卒於新安,追封新寧郡王,命其子遵為嗣。
十一月,己亥,以前會稽內史郗愔為司空;愔固辭不起。
秦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帥眾二萬寇竟陵,桓沖遣南平太守桓石虔、衛軍參軍桓石民等帥水陸二萬拒之。石民,石虔之弟也。十二月,甲辰,石虔襲擊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進攻之,癸亥,拔管城,獲振、仲,斬首七千級,俘虜萬人。詔封桓沖子謙為宜陽侯,以桓石虔領河東太守。
是歲,江東大饑。
太元七年 382年
春,三月,秦大司農東海公陽、員外散騎侍郎王皮、尚書郎周颺謀反,事覺,收下廷尉。陽,法之子;皮,猛之子也。秦王堅問其反狀,陽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臣為父復仇耳。」堅泣曰:「哀公之死,事不在朕,卿豈不知之!」王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勳,而臣不免貧賤,故欲圖富貴耳。」堅曰:「丞相臨終托卿,以十具牛為治田之資,未嘗為卿求官。知子莫若父,何其明也!」周颺曰:「颺世荷晉恩,生為晉鬼,復何問乎!」先是,颺屢謀反叛,左右皆請殺之。堅曰:「孟威烈士,秉志如此,豈憚死乎!殺之適足成其名耳!」皆赦,不誅,徙陽於涼州之高昌郡,皮、颺於朔方之北。颺卒於朔方。陽勇力兼人,尋復徙鄯善。及建元之末,秦國大亂,陽劫鄯善之相,欲求東歸,鄯善王殺之。
秦王堅徙鄴銅駝、銅馬、飛廉、翁仲於長安。
——《通鉴 晋纪二十六 烈宗武帝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