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船,一支竹篙,一顶草帽和一个水壶,还有一群鸭子,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在他的一生中,从十几岁起按一年一根毛篙计算,他也用掉六十多根了。从大集体到分田到户,他一直就是一个看鸭的,家在藕垛的河东的他名字叫李炳武,由于长年累月在太阳下曝晒,显得苍老得有点早些,在我小的时候,庄上的大小儿仈就叫他老炳武,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雪,半夜里他都会爬起来几趟,拎着个马灯在鸭棚旁转上几转,防止黄鼠狼来偷鸭子吃,马灯在风中一闪一闪地,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老鬼火’,一来跟他的名字谐音,二来也是对他的责任心的一种肯定。
到了收麦的时候,他会按照麦田的收割顺序去放鸭的,他会早早地把鸭子赶到田里,手里拿着根小竹子,点上一支烟,在田埂上走来走去,和在田里劳动的人拉拉家常,这也是一年四季当中他最舒服的十几天,既不要一刻不停地盯着鸭子不放,又不用喂鸭食,还可以有人拉拉家常。田里上水后,鸭子的美食就来了,一条条‘河鲜’破土而出,田埂上爬得满满的,他的鸭子也就吃得饱饱的。
因为家靠在河边,家里也养了几只鸭子,放学后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拎着个小提亮子到田埂上去拾活鲜,一边拾着一边打闹着,身上溅满了泥浆水,耙田的师傅骂道:你们这些小屁漏,把田岸都踩坏了,早点死家去。我们笑着闹着又跑到另一条田岸上,赶忙拾些活鲜回家,完成妈妈交待的任务。到了秧栽好后,看鸭的就辛苦了,鸭子由于前些日子吃惯了嘴,会经常爬上岸往田里跑,稍不留神跑到田里庄稼就遭殃了,有时为了赶出一只在田里的鸭子,他会跑得满头大汗,要是遇上下雨打雷,鸭子受到惊吓,为了一两只鸭子会找到大半夜,直到找到鸭子为止。
要是遇到田里打了农药,鸭子不小心吃到死了的话,他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鸭棚子旁边的小房子便是他的宿舍,鸭棚外的围栅他每天都会检查,看那儿有点坏了立马修好。
记得有一次出疹子,身上又疼又痒,妈妈给我戴了个红布做的帽子,拿了张小凳把我关在鸭棚子里,并叮嘱我不能出去也不能讲话,我不依,跟在妈妈后面跑了出来,因为里面实在太闷太臭了,正好这时‘老鬼火’在里面拾鸭蛋,他连忙拿出三个鸭蛋给我,叫我耐心坐在里面,说身上的疹子马上就会好,听话鸭蛋就给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身上的疹子早点好,还是挡不住鸭蛋的诱惑,我乖乖地坐在鸭棚里面,直到妈妈来带我回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风里来雨里去,养着他的一趟又一趟的鸭子,听说有一年遇上鸭瘟,一下子死掉了几十只,他急得跟什么似的,赶忙把凶的鸭子跟病央央的鸭子分开,日夜不离鸭棚,给鸭食里拌药,把损失减到了最小,那一次,他发誓再也不养鸭子了,可没过多久,人们又看见他的小鸭船在河里飘了起来。
他为人忠厚老实,养鸭这么多年,村上人家田头上长的瓜芜茄子,从来没有摘过一个,遇到在田里干活的人,还会主动地送上几个‘暗生蛋’(鸭子出栏早,有个别鸭子生蛋晚了点,就生在河坎子上或者田岸上,他捡起来放在小船上)。到了冬天,妈妈开完夜工回来,从集体食堂带点夜餐,一大斗碗白米饭,几块大蒜涨鸭蛋,我虽然比弟弟妹妹大几岁,可还是会跟他们抢着吃,妈妈会用三个小碗给我们分好,省得我们抢,可现在吃涨鸭蛋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道来。
从小时候的大集体,看鸭子拿工分养活自己,到分田到户养鸭子挣钱,养大一双儿女,供女儿上大学,帮儿子娶媳妇成家,到现在,用我们农村话来说的话,己经‘了手位’的他,仍然是一顶草帽,一根竹篙,一壶水,一条小船和他的一趟鸭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