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因这两天终于得空,也有许久未曾回过家里,心里很是有几分思念。便简单收拾了下,买了最近的一班车次,匆匆踏上了返乡的路程。

       到家后,正巧碰着小婶带着孩子过来串门、闲话家常。我也是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小叔一家子了,因为工作原因,他们基本很少回来,一年可能就一两次罢。小家伙今年刚及四岁,长得白嫩嫩的,俨然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看着确实惹人怜爱。小叔算是“老来得子”的,直至36岁才生下了这么个独苗苗,疼的不行。因为好久之前,那时候,他们家还不是他们……

        小叔第一段婚姻在家里是一件不能被提起的旧事。我只记得父母亲当时三不五时就会叮嘱我们:“以后就不要再在小叔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了。”具体原因没有说明,只知道那时大家都很敏感,但凡无意中问到、说到,也总三缄其口,避之不及…..

        印象中,那个女人身材瘦瘦的,脸也白净,穿着虽然简单,但总熨得整整齐齐的,不很漂亮,却是很有一番味道。人总是淡淡的样子,就像一杯白开水。在家里对大家也一直是客客气气的,说来似乎一直都没有见过她与谁有多亲近过。所以当她与其他婶婶站在一块时,总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格格不入。仿佛她就不是该属于这里的……

        但小叔却是极疼爱她的,我从来没见过她做过什么家务,家中不管大小事务,从来都是小叔自己处理,且一直甘之如饴。很久以前,听奶奶说起过,小叔和她是自由恋爱的,从上中学开始就认识了,小叔追了她有近两年才到手!中间相恋了三年,不曾有过什么矛盾,事无巨细,她的感受总要被放在第一位!娶她那天,奶奶是这样描述的小叔:“像个傻瓜,不住的笑,嘴角一天也没见他放下来过。人家揶揄他笑什么,他也答不上话,只说,就是很开心!”他们结婚的时候,那会我年纪还小,确实是没什么记忆了,只是听了却是很羡慕她的。

        春去秋来也有两载。她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孩子,这个家里人都是知道的,只是经不住长辈们的苦苦相劝,“哪怕就一个也好”,时间久了,这才答应下来。但之后却还是迟迟不见她的肚子有一点迹象。直到后来才知道,似乎是本来就没办法的。记得医院刚回来那天,小叔不让我们见她,他说:“她身体不好!你们不要追问她了……她心理也不好受,我知道的!孩子以后慢慢会有的…..”后面的那句却是细如蚊呐。顿了顿,又说:“其实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呀!刚好……我也没有很喜欢,我们两个挺好的……”只是眼框怎么红红的?

         我知道的,最疼爱我们这些小辈的人就是小叔了!他总是主动请缨,要帮哥哥们带小孩。去兜风、去吃好吃的、去剪头发、买我们喜欢的小裙子……甚至出差回来还会给我们带一些,他觉得好玩的小玩意儿!记得当时小弟出生,才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过来探望的亲戚,二话不说就是要抱一下小弟,那样爱不释手却又惶惶无措、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叔最终是没有等到他说的“以后慢慢会有的”孩子。当时我上初中,因为住校的原因,只有周末在家。那天回去的时候,意外的,爸妈和大舅他们都在,大伙围着一张桌子,时儿有人发出一声气愤的低吼,时儿又是谁急急的絮叨声……“妈!我回来了。”争论声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秘难测的沉默。大家都低着头,一脸严肃的样子。看着气氛不对劲,我便匆匆上了楼。争论的声音重新响起来了。只是这次大家仿佛都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似的,呢喃不清。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她跟着一个外地的男人走了。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一张签了字的离婚证书。现在小叔把自己整个人锁在家里,谁都见不到,谁喊都不理。就那么关了整整两天,这才从屋里出来。原来,一夜白头的说法竟是真的!我从没见他这么憔悴过。胡子拉碴的,眼圈很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却不知是在看向何处……那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他垂垂老矣时的样子……“字……我签了。”嗓音沙哑得异常。想来,他应该是一直坐在那张放着离婚证明的桌子边上不曾离开过吧,桌角处是堆积了一地的烟头。有抽完的,或者只抽了一两口便摁灭的……我记得小叔向来是不抽烟的,因为她不喜欢,便早早的就戒了……

        这事到了后面便不了了之了。一方面,是小叔不许家里再去打扰她;另一方面……只知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也好…….”也好?……是呀,也好……

        后来,经过别人介绍后,小叔认识了现在的小婶,两人相敬如宾,结婚不久,便有了现在的小堂弟。之后便举家搬到了别地居住了。偶尔才回来一趟。家庭和睦的,仿佛她不曾存在过,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了,便了无痕迹了……

        只是我却还是偶尔会忽然回忆起,那天,小叔和现在的小婶结婚的时候,那个站在远远的地方,偷偷的望着这边的,那个不起眼的人……那天阳光很好,气氛也很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并没有人发现她。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了,阳光下卑微又孱弱的身影。看到她那一刻,让我觉得心里莫名充斥着慢慢的愧疚感。是奶奶最先发现的她,急忙忙的拖着她藏到了房间里。房门一关,便见她忽然的,一扑通便跪在了奶奶面前,从来云淡风轻的人,这次却哭的尽是歇斯底里了:“我跟那个人分开了……我没有跟他在一起......我没有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他……”奶奶摸着她的头,似要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气……

        这是最后一面,至此以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她。而家里也无人再说过,她便成了一件既往不提的旧事。只是直到后来我才懂得,关于她和小叔两人,其实真的并没有谁对不起谁。

       错的人,那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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