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的猜想》

百年后的某日,也是我寿终正寝之时。

猜想那天:风依旧,落日依然,天地仍然映洒出一片霞红。小风在余晖的杜鹃声里轻荡。碎晖如星颤动在幼波细浪里,似在无声地编织着冬季里的幽梦。残雪如云默然轻躺在我的眼前,似欲告之路人,它来自冷地寒极,来自遥远的故乡。

我的意念,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恰如傍晚渐渐沉落的夕阳。暮色渐渐四合。

恍惚间,幡然身轻若尘,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似卸下了百年重担。我心语,莫非这就是死亡吧。哦!原来死亡是这样啊!好轻松,忒浪漫了吧!

瞬时瞥见,黑白无常各执捉拿令牌,小鬼双双手提铁索锁魂链,飘悠悠地近至我身前。我知晓,他们虽是鬼类,却是为了执行幂界的法规。意念至此,便举双臂于胸,任其锁拿。蓦然间,却见我右手紧握的重孙小红褂,迸映击重重厚福红光。唬得两持索小鬼面面相觑,莫敢近前。黑无常一声轻喝:“退下!百寿雅儒,岂容冒犯!”。两小鬼怯怯弯腰退后。黑白无常双双侧身让道,似恭请我行。

一路上,持索小鬼于前引路,黑白无常与我呈品字形,飘荡在黄泉路上。不见花草树木,亦无鸟语花香,唯有空寂幽暗。阴涩而狭长的黄泉路碎满砾石,左右悬崖高耸。

莫知飘行了多远,却有“望乡台”三字映入眼前。我疑问道:“无常君!此望乡台,何为呀?”

黑无常趋前半步,用低沉的老声回道:“此望乡台专为亡魂而设,让亡者最后看看家乡的至亲家人,以为诀别。”

白无常和善地问道:“儒士何不去一睹家人!”

我轻声叹道:“空中画,前世情。不看也罢!”

獠牙小鬼闻我言,便哈哈大笑。我疑惑地凝视那小鬼何故发笑。见他獠牙外露,后背如弓。不笑已丑态毕现,笑时更丑无比,不如不笑。黑无常解释道:“儒士有所不知,因你得善终之福,临了前已知天命。故而在世时便已将红尘俗事一一安嘱妥当,现已了无牵挂。故然看与不看,当然无所谓也。而那些不得善终亡魂,在这望乡台上哭天喊地,不愿轻易走过,实在是放不下红尘俗务。”

正在言语间,忽闻一男性魂灵,大声哭喊,声播山野,且双臂紧抱石拄,任由小鬼鞭抽刃刺,亦不愿松臂离走。那哭声极尽哀伤,如风似雾,久久不绝于耳。我疑惑地问道:“彼魂何故如此悲哀?”

白无常尖声解释道:“他哪里是悲哀!他是放不下在阳间巧取豪夺得来的万贯家财。因他横祸寿终,那不义之财飘实游虚、化有成无,空耗了他数年的劳碌。”

我叹道:“身外之物本无固定归属,又何苦这般纠结呢!”

再看那望乡台上,众亡魂哭的、悲的、懊悔的、如疯似癫的、一步一回头的,林林总总惨不忍睹不尽所述。

走过望乡台,永不落的月儿似乎更弯了。阴风阵阵拂面,像变心的恋人、反目的好友、无情的至亲一样,让人挥之不去,欲罢难休。

莫知行走了多少阴时,荡悠悠飘至一所关隘,名曰:“司银衙”。我莫明地问道:“司银衙何为焉?

獠牙小鬼面露贪色抢答道:“司银衙恰如阳世的银行总部,专管阴阳来往钱财。”边答边瞥了一眼黑白无常,赶忙怯怯地退后,莫敢再言。

举目观之,却见憧憧亡魂上窜下跳,且举双手要钱,似如乞丐行讨。真是死要钱!

黑无常捏着我左手,用意传念,悟我慧根,使我明了眼前发生的概况。原来那些行如乞丐之亡魂,在等司银衙转发阳世的汇款。而阳世烧化的颇多幂币,大多是不诚心的、来路不正的、不合法规的、骗的、抢的,等等不一。而司银衙只得让这些幂币尽数入库,成为无主之财。众多亡魂受领不到钱财,只得久泡司银衙。故然,司银衙门前乱哄哄、嘈嚷嚷也就不足为怪了。

司银衙的衙司,也就是这里的总管。只见他半眯着双眼,所有飘浮的幂币,皆从他眼前流过。衙司炼就了一双慧眼,幂币飘过,只需一瞥便知是否合法合规。只有合乎法规的幂币从他眼前飘过时,衙司方会睁开半眯的双眼。所以呢,亡魂们暗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见钱眼开!

我举目观之,那衙司一动不动,仰如泥塑木雕,任由颇多非法幂币从半眯着的眼前一一飘进地府银库,成为幂界无主财帛。可见人世间的钱财,大多是瞒法躲规。可叹世人,绞尽脑汁不过是竹蓝打水一场空,水中捞月空忙也!

衙司偶尔睁眼抬袖捏取幂币,皆令司银衙前亡魂们一阵骚动。可惜杯水车薪怎敌憧憧亡魂的渴望。亡魂们只有领到一定数额的幂币,方能在黄泉路上继续前行。否则,收费的独木桥不让过,昂贵的孟婆汤不给喝,投胎学校不得进,即使病得魂魄分离,没有幂币也不给医。

所以呢,无幂币之亡魂,只能耽搁在黄泉路上,既投不了胎,又做不了人,只得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阴日。这也难怪幂界的鬼魂,为了钱财而不择手段,乃至暗偷、明抢、行骗、官商勾结、污吏横行。致使鬼情冷薄,亡魂无情,物欲横流,世风日下。

蓦然,衙司大声呼我名号,惊息了我源源不穷的思流。黑白无常熟知衙司通知我领款,便吆喝一声,拨开众亡魂,让出一条直道。我们快步抵达衙内。

司银衙较宽敞,宽如海,看不尽疆界,无边无际堆积满财帛。颇多鬼会计埋头加减乘除、校勾名冊,让我颇有新奇。更奇的是小鬼翻书,那翻书小鬼如猴,而冊笺却大如篷帆。每次翻书,小鬼需左右奔跑。这到是挺新鲜的!我走近细读篷帆大书,字意生涩难解,只见书中:“……是与非,成与败,不在三界外,仍留五行中。何必输赢!成不为王,败亦非寇。空忙了加减乘除!……”

毕竟是幂界财帛重地,闲魂一律不可久待。我只得收起好奇心,与黑白无常一同退出司银衙。两小鬼紧跟其后背驮肩扛着属于我的财帛。我心说,但愿这些钱在黄泉路上够花吧!

黄泉路的下一站,便是孟婆老汤店。孟婆婆的老店位于山脚偏僻处,七拐八弯比较难以寻觅。即使再偏僻难寻,亡魂们也须前往。因为未喝孟婆汤的亡魂,称不上是一位合法合格的鬼,这可是地府的明文法规。

黑无常向我介绍孟婆老汤店时告之:此店以前的所有权属归地府,后因幂界鬼官吏贪污成风,地府既不想惩治关系网错综复杂的贪官,又想断源止贪缩小影响,便推行全面私有化。使得孟婆老汤店的产权经营权皆归孟婆婆所有。

当时幂界地府全面私有化的推行,使得颇多集体资产流进了私鬼的囊中。千千万万个无故的小鬼成了下岗野鬼、成了啃老族。孟婆婆是幸运的,她花了点小钱上下疏通,摘收老汤店于挥下。

如今的孟婆老汤店在孟婆婆的精心打理下,可谓是风生水起、万象更新。她经营的最大特点:价格随意波动,掺假仿真,敢冒幂界之大不韪。只是近几年收敛多了,因为新上任的阎王铁面无私、疾贪如仇。不过对策总是瞄着政策走。可别小觑了孟婆婆,她的伎俩高着呢。

莫知孟婆婆从哪得知我的教授身份,便道:“孟妇为商,叫兽先生专学。若你我商学强联,可造商界神奇。”

我轻举眸光,见她秀雅俊逸,清丽荷韵。堪比南方水灵灵的少妇,哪可称婆婆呢!我面对孟婆婆笑靥可掬的脸庞问道:“商学强联!怎么联?”

“哈哈  哈!这个简单嘛!我研制了孟婆汤二代。喝了它,可忆三生三世之往事。若能获得权威叫兽先生挥毫留墨认证,那孟婆汤二代也就合法合理了。谁敢乱说二代孟婆汤的子丑寅卯。谁又敢挑战权威啊!”

“话虽如此。二代汤亦需临床验证,方可上市。”

“嗯!验证当然了!不过验证再多,也抵不上权威的大笔挥毫。”孟婆婆稍顿会儿,接着道:“当然了,你我之精诚合作,是互利互惠的,有啥条件尽管开。做生意嘛,一家赚钱百家用。”

在巨大利益面前,我猜想不出,自己是怎么处置的。至于孟婆汤二代功效如何,谁喝谁知道。

匆匆辞别孟婆老店,下一站便是投胎学府。学府耸立在山嶺,仰视难览全貌。走进学府,览方圆难以穷目。

黑白无常为我交接了入学手续,便与我辞行。我问道:“何故匆匆辞行?”

“地府指令不敢有违。待19阴日后,再来领你去阎王殿交差。”黑无常见我不甚了明,接着道:“19阴日,便是人间19年。”

我疑惑地讶然道:“我是否要在投胎学府学19年,方可转世投胎。”

“是的!正所谓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好汉。所有鬼魂无一例外,承受轮回。除非他甘愿投畜生道。”白无常尖声答道。

我轻声叹道:“为转世投胎花19年,岂不可惜了!这19年,教些什么呢?”

站在黑无常左侧戴着金丝眼镜的瘦高个答道:“涉及的方面颇多,主要是前鬼成功投胎的经验。这三言两语也说不尽。至于学府教了多少,学员领悟了多少,只有学员们自己知道。”

我举目观之。了然瘦高个是投胎学府的府台,不敢怠慢失礼,赶忙抱拳微笑致谢!

黑白无常与我辞别后,我作为新学员被安排在幼小班。虽说是幼小班,可收费却不见小。花了颇多银两只学会了几首儿歌,我感到冤大了。

光阴如梭。朦朦胧胧在投胎学府就读已多年。转眼间,已进入到末考的备战阶段。多少年来,我与同学们是在一场场不断续的考试中度过的。我们把19年的光阴全部消耗在证明自己的记忆力属最佳级。至于我们洞察力与想象力的优劣,却是不在选拔考虑之内。这让我深感无奈彷徨。

我理直气壮地问府台:“何故不把学员的洞察力与想象力作为筛选之本呢?”

府台抬袖轻轻扶了扶金丝眼镜,似乎我的疑问惊了他的眼镜。他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的洞察力是多少?你的想象力又是几何?”

他见我无言以答,又道:“我们也希望考核标准不单一化。只因所谓的洞察力与想象力,它没有考核的标准。若让无标准考项作为筛选之本,便会滋生腐败的温床。至时,颇多寒门之士只得榜上无名也。在我们还没找到最佳方案前,只能先考核记忆力了。这也是无奈之举哦!”

府台一席问答,令如醍醐灌顶。原来我的思维既狭隘且片面,这让我难以自容。

原来天上人间幂界,以及万事万物,皆有你我并不了然的深奥道理,远非草草的想当然。

匆匆搁笔  中断猜想

                                                      晚成      亥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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