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蛮小子

我们总是假装勇敢,装的多了就变得勇敢。就如同我们总是在做别人,做的多了就真的成了别人

我常想,我和夏小军就是后山坡上的两棵栆树,我们的根扎在更深更深的泥土里,在看不见的地方,彼此缠绕,互相吮吸。在看得见的地方,迎风露雨,春夏秋冬。可是,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彼此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成长,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周而复始,直指苍穹。

夏小军之前所说的话仍历历在目。

她说“江然,你不爱我”,她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句不如准确的说是陈述句。我不知道该答,还是不答。于是我表示沉默。她看我不答,便一直盯着我的脸,像盯一只奇怪的猴子。那眼神有点诡异,简直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说“夏小军,你无不无聊”

她突然笑了笑,喝完了杯中残存的酒。嘴角溢出一滴,她伸出小拇指抹了去,过了一会又道:“江然,其实,你爱我的”

 人往往在分开时总会不自觉的问对方类似的问题,其实,我一直觉得,这种问题看起来是有点愚蠢的,不管爱亦或不爱,都已经成为过去。在你说出那句话时,已是前一秒的事情,时间过去再也无法挽回。但我们往往想从对方那里寻求一些心里安尉,这样仿佛就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

所以,我以为夏小军接下来要说的话是,江然,我们离婚吧。

而事实与我预想的有些出入,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她没有提任何关于离婚的事。后来再回想我们的这通谈话,只觉那天的她欲言又止,脸上显出一派淡淡的忧伤。我猜不透她。

但她是夏小军,既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夏小军。


1.

我认识夏小军时只有9岁,夏小军比我长一岁。

现在再让我回忆以前的事,说实话,还真的有些模糊,那些存在记忆库里的记忆像一朵朵流云飘忽不定无法捕捉。又或许是我在搜索这些记忆的时候会自动屏蔽掉其中一部分。总之,不真切的感觉总是若隐若现。

那日阳光浓烈,有几只蝉在老高的树上鸣叫,院子很是空旷。我相当无所事事,便趁着姥姥、姥爷睡午觉的间隙,抓些蝉儿来玩。说起来也是惭愧,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掌握爬树的本事,于是,就搬来了梯子。

我后来都想不通,那么沉重的木梯子,我是如何搬过去的,难不成那时候我已经是大力士了。

梯子只爬到一半就生出一种头晕的感觉,我透过茂密的树叶去看蝉,没有了蝉,却只是清澈慰蓝的天空,在叶与叶之间流动,那感觉有些美好。我搜寻了一阵儿,也并未像预期所想,找到任何一只蝉,只好作罢。

这时候不经意的看到隔壁院子里一头短发的男孩正蹲在墙跟下,我猜他大概是在拉屎,他的屁股要撅上天了,我哈哈大笑:“不要脸,不害臊”

这句话太不礼貌,但那时却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那孩子看见我笑他,就恼了。顺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弹弓就要来射我。想必连裤子都没有提,我一急,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等安全到达地面时,传来一句吼声“胆小鬼,胆小鬼”!!,树叶子被他一弹弓打的唰唰下落,我心里嘀咕,这哪里来的野蛮小鬼。

这大概就是我能想起的跟夏小军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叫夏小军,只道这孩子竟如此野蛮。

我与夏小军的第二次会面是三年后的一个秋天,那时我读小学五年级。班里转来的新学生,成了我同桌。那个新同学就是夏小军。

夏小军是班上唯一讲普通话的人,大家都觉得他很奇怪,明明是女生,却总穿着男孩的夹克,留着男生才留的短发,如果他不说话,保准你看不出她是个女生,所以大家私底下都会用假小子还称呼她,还有的人会叫她二椅子。很是不客气。

为什么我知道这个夏小军是那个夏小军呢?缘于那年的署假,我跟弟弟去姥姥家,才发现原来夏小军的家就住在姥姥的隔壁。

可是这个夏小军后来为什么一直没见过呢?他去哪里了?然而有一次我看见夏小军躲在教室后面的杂草丛里抽烟。教室后面的杂草丛我们一般都不会去的,除了每学期开学前夕,学校组织大扫除要铲掉那些杂草以达到校园整洁外,其余时间,我们很少去,因为后墙挨着各班的窗户,有的人会随手丢垃圾,还有人会往下吐痰,更有人在那里撒尿,简直可以说是臭气熏天。然而,那次真的看到了夏小军,只是个背影,但我敢断定是他。

于是,夏小军的迷团总在我脑子里徘徊,诸如几个问题:你就是拉屎的那个野蛮小鬼吧,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那个在杂草丛里抽烟的是你吧?如果我直接去问,显得很不礼貌,这显然是个人问题。但是不问,这些问题又总是挥之不去,搅的人心烦。

基于上述,总得找个机会问明所以。

上课用余光注意到夏小军。我以为这样也并无不妥。然而夏小军却在一天放学后拦住我。

“江然,你站住”那声音有些不容反抗。

 我抬起眼睛问“怎么了”

 “你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啊”

“没事,为什么总是偷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反正,你小心点儿”

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原来人的直觉也可以说女人的第六感这么厉害。

终于有一天,我对夏小军说:“夏小军,我们做朋友吧,反正你也没什么朋友”

夏小军直瞪着双眼恶狠狠的看着我。怎么了,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夏小军没有说到底到要不要做朋友。但是,久而久之,我们已然成为朋友。我不像其他人觉得夏小军是个奇怪的家伙,反而觉得夏小军实在有个性,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很酷。有这样一个酷酷的朋友蛮不错的。

夏小军那时候不爱讲话,对谁都一副爱搭不理,但是如果你惹毛的她,她会毫不客气,就比如假如有人叫她二椅子的话,或者嘲笑她是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时,她真的会把那个男生从楼梯上踢下去,而且会在课堂上把那人的书包丢出窗外,这不是在开玩笑。

后来,据成年后的夏小军跟我讲,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些尘年往事了,太久远了。而当我问起对我的第一印象时,她说感觉我很傻,因为我很傻才决定跟我做朋友的吧。

有了夏小军这个朋友,我的寒暑假不在仿如以前那般无所事事,她不仅弹弓玩的很牛,就连爬树这样的本领也是让我十分佩服。为什么一个城里的孩子会向我们乡下孩子一样呢,真是不解。

2.

初中二年级的夏天,我和夏小军中又多了一个人,她叫黄敏,有时候你不得不说缘这个东西真的剪不断,理还乱。

黄敏可以说是全班男生所梦寐的女生吧。说话温柔、成绩优异。虽说是北方人,但她身上却有一种江南女子温婉的感觉。

我不知道黄敏为何选一个济济无名的我与她做朋友,后来我猜大概是夏小军的缘故吧。黄敏唱歌相当好听,尤其是粤语歌。每每三人出去,黄敏都会给我们唱歌,这让班里的同学很是羡慕。

三人组合,说来有些奇怪,我就如同夏小军之言,是比较迟钝的人。黄敏时不时会讲些笑话,但也是在夏小军在的时候,如果夏小军不在,我跟黄敏之间就变得略显尴尬。但那也仅限于我们初做朋友的阶段。

那时我们会玩一种游戏,那游戏属于角色扮演类型。有一次我问夏小军,还记得小时候玩的游戏吗?那个郭靖、黄蓉的游戏。她说不记得,其实,我知道她记得,现在想来简直幼稚的可笑。我说我是郭靖,而夏小军每次都会跟我抢,她是郭靖,黄敏是黄蓉我是华筝,同样的白娘子的角色扮演,黄敏是白娘子,她是许仙,我是法海。

以前总是不明白,许多年后,才豁然开朗。

夏小军对于我可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对于夏小军可能也不是一句,你爱我吗,用爱或不爱来恒量。

我们三人渡过了美好的漫漫时光,想起那日子都让人忍不住要说一声,请时光静止吧。然而,我们一直要向前,那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

直到高中时,夏小军的姥姥去世,那时候方才注意到,原来夏小军一直没有爸爸。

她姥姥下葬的当天晚上,她来找我,说让我陪她说说话,我们坐在后山坡上,她在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长的怎么也说不到头的故事。我说天晚了,休息吧。她说,不想回去。我想那种失去亲人的悲伤纵使我无法感同深受,但也会理解个七八分吧。

那天晚上,她抽烟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而通常我都会劝她,女孩子抽烟不好,还是不要抽了,但那天,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那一刻那么脆弱,让我只想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她。

后来的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她,她走了,不曾留一句话。

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怎么突然就走了,连生活都变得空空的。

我试图通过其他方式找到她,没有。消失了。像一阵风杳然掠过水面,连倒影都不曾留下。

我们三个火枪手,只剩了两个。

高中时,我倒是收到过几封情书,成绩一向平平也无什么过人之处的我,在书桌里看到粉红色的信封时,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对于恋爱这种事情在高中也是常有的事。说老实话,我偶尔也会想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去恋爱。

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第一个恋爱对象竟是黄敏,那是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的事。那时我知道黄敏跟我考取了同一学校并且知道她以文艺特长进入了学生会。我所在的学校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一所很普通的财经院校。但对我而言,能进入大学学习就可以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不知道黄敏怎么想。只是有一天突然接到黄敏的邀约,可能要叙叙旧吧。毕竟以前那么好。

我在这里要坦白的事,我着实想不起来因为什么我们走到了一起。大约只是恰好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又恰好大家都比较闲,而我的长相嘛不算很帅,但是也绝不是很差的那种。于是就决定谈一场恋爱吧!又或者说黄敏刚好由于感情低谷时期,但我并非趁虚而入。

3.

就是那时候收到了夏小军的来信:信里的第一句话便是:江然,你跟黄敏恋爱了。

在收到夏小军来信的时候,我着实惊喜异常,我以为她会在信里提到自己的境况,顺便问问我的境况,这应该是做为老朋友之间最常规的问候吧,而整个信件就只有一页区区几百字,说实话,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她能来信,必是还挂念着我这个朋友,又甚感安慰,临了的一句话是,好好照顾黄敏。

我在第一时间给她回信,在信里阐述了现在的境况,姥姥家的境况,我想她大约不想回忆起那些伤心事,于是便把姥姥家的那些句子都涂掉了,并且埋怨她作为朋友为什么不告而别,不告而别就算了,为什么也不来封信,像是绝交一样。这么说有点情绪化,但我想她会理解的。并告诉她我会照顾好黄敏。

于是,等她的回信,足足等了两年,才等到。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啊。

她在信里说,要来学校与我会面。我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她这些年都有哪些改变,是否还是以前的样子,又害怕我再见她时已认不出她。总之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到凌晨才入睡,以至于我下铺一直骂我,说我是只泥鳅。

那天,我剔了胡须,已经成年的男性自然脱去了青春期稚嫩的模样,相反的会更加成熟一些,我在学校门口等她,那时已入秋,道路两旁的枝干光秃秃的,偶尔有一两棵上面还挺立着几片英勇的残碎在风中努力飞舞。

她穿着深灰色毛昵短外套,头发依旧是短发,看上去十分干练,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其他,她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她走到我跟前对我一笑说道:“江然,好久不见了”

 “夏小军,好久不见”

我以为自己会认不出她,她以为她会认不出我。然而,就是在看见彼此的一瞬,我们都已深知那就是对方,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依旧如此。可能,所谓的故人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成年后的夏小军多了一份稳重,我说请她吃饭,她说去吃食堂,听说你们学校的拉面不错。

那天我们两人吃掉了三碗拉面。

回到宿舍,同学说:“江然,今天在食堂看见你弟了,你弟比你长的帅哟”

“我弟!!”

“嗯,看见你们在吃拉面”

“啊!好吧,那不是我弟”

 “那是你表弟?”

 我无言。

我不明白的是,夏小军与我的谈话中一直在提黄敏,我说我们分开了。那时候我们的确已经分手。不过就算分手了,我,夏小军,黄敏,以前也是要好的朋友,以老同学的身份去看她,也自然是可以的。

然夏小军说,没事,不用了。

 人常说失恋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失恋后的我却无从有过分痛苦的感觉,那日在她们宿舍楼下,黄敏对我说:“江然,你很好,但我们还是比较适合做朋友”。

我想黄敏也在努力尝试着去爱我,但到最后发现她还是无法爱我,而我对黄敏呢,说实话,第一次与黄敏做爱,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时候还天天想着这事,但是后来,感觉也就那么回事。黄敏与我也只有在做爱的时候会对对方说一句“我爱你”,那或许是做爱的一种调剂吧,我跟黄敏的恋爱总是过于平淡,以至到最后双方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散了吧。

失恋的那天晚上,我买了几瓶酒来到宿舍天台,夜黑的深不见底,没有繁星。我“嘶”的打开一罐,看着不断上溢的泡沫,想起很久以前,夏小军与我在后山山坡上说话的情景,那时候她就在喝啤酒,我学会喝酒,还是从夏小军那里学的。想起她枕在我肩头喃喃自语的模样,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情感,那是一种想念的感觉吧,估计我是太寂寞了。

 自从见了成年的夏小军以后,我仍无法将小时候的夏小军跟成年后的夏小军两者合二为一,因为我发现有时候想起夏小军仍是她高中的模样,就连梦中有一次梦见跟夏小军做爱,我是成年的我,夏小军却是高中的夏小军。

梦醒后,我简直不敢相信,怎样会做这样的梦,我一定是疯了。

大学毕业前夕,我和夏小军见了一次,她说要庆祝我即将加入失业的人潮大军中。那一次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餐厅,餐厅是她选的,里面的设计极其有意思,一家私房菜设计的多了几分文艺和浪漫的气息,甚至在角落里,还放有一架钢琴,夏小军说这里每周五和周六都有人来演奏,并且弹的相当有水平。

我对这些是不懂的。

那日夏小军身着黑色休闲短袖,牛仔裤,有点像现在韩国的某个明星来着。忘了说了,夏小军的眼睛不大,单眼皮,却是十分耐看的类型。

 “夏小军,是不是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你穿裙子的样子”

夏小军伸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这哪里是女生该有的样子。这是我兄弟。

 “想不想听我弹一曲”

“哦?你还会弹钢琴”

“哄你的,这你也信,说你是傻子,你还不信”

 我点夏小军喜欢吃的菜,夏小军点我喜欢吃的菜。我给她点果汁,她要喝啤酒,是啊,什么时候见过夏小军喝饮料呢.我与夏小军的约会每次都相当休闲和轻松,我们也不谈什么高深的话题,离不开的总是以前的那些有趣的事。

 当我们要走出餐厅的时候遇见两个人,一个是黄敏,一个可能是她的新男朋友吧。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脸上显得异常尴尬,黄敏看看我又看看拉着我胳膊的夏小军,更是诧异。她大约没想到儿时的玩伴居然在这里邂逅,曾经的三个火枪手,怎么没有叫她。按常理来说,我们三人本应紧抱对方,说句好久不见,时光弄人,然后一醉方休。

我不知道夏小军与黄敏之间因为什么矛盾不可调和,她俩的关系那时候可比我跟两人的关系都要铁的。想到这里,我准备打个招呼,而黄敏却低了头眼光看向别处,我讪讪的对夏小军说:“我在外面等你”她不应我,时间就此静止。

夏小军一直盯着黄敏从她身边走过,像是忘了反应一样,可我分明看到黄敏的眼神在动摇,那是一种我读不懂的眼神。

黄敏与她男朋友越过简约的阁断往靠窗的角落里走去,夏小军仍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过去拉她,她说:“等我一会”

她是在为我难过吧,昔日的恋人如今旧人换新人,这场景恐怕任谁都不想遇到。昔日的朋友如今相顾无言。竟无语凝。

夏小军从洗手间出来,我要送她回去,她说不想回去了。

“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黄敏”

“不是”

“你看我都没怎么样,而且她现在看起来过的不错”

 说到这里,我看到夏小军眼里还来不及擦去的泪水。

 我挡在夏小军前面道:“夏小军,你到底怎么了”

我起先以为她对黄敏的做法而难过,为黄敏抛弃我而难过,但想必不是这样。一向雷厉风行的夏小军怎么突然变得我不认识了。

我想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她打掉我的手说:“江然,不用你管,我没事”,然后,一个人沿着护城河跑了起来。

夏日的风,十分凉爽,可是却有点咸。

那一晚我跟夏小军都没有回去。

酒店里,夏小军靠在我身上,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就这样默默的不说话大约就是最好的陪伴,如果她什么都不说就是她不想说。

可是突然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跟夏小军同处一室这不是第一次,但是看见她的身体却是第一次,浑身的血直充到头顶,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又隐约猜到她要干什么。

她抱着我说道:“江然,我们做爱吧”,她不等我反应就开始亲我,扯我的衣服。

我被她的举动吓到了。一把推开他,转过身说道:“夏小军,你疯了吗”

我抓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她一把扯开被子,我盖,她扯,我再盖,她再扯,来来回回。

我吼道:“夏小军,你到底怎么了,疯了吗”

夏小军吼道:“我疯了,我是疯了,我迟早要疯的”

夏小军的表情,她的语气,她的眼神,让我感到害怕又难过,不是恐怖的害怕。我用被子裹着她赤裸的身体,说道:“没事的,都会过去”。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是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用头抵着我的肩膀,我感到肩膀一热,我知道她哭了。

我所认识的夏小军,从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蛮小子。原来,一直以来,我从未真正走入过她的内心。

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坚强又如此脆弱。

那一整晚,我们没有做爱,没有再说一句话。就那样,抱着彼此,像两只冻僵的猫。

她走的时候轻轻的在我肩头一吻,她大约是想起来昨天晚上咬在我肩膀上的牙印子。

4.

那时候她在文阳区的一所公立小学教书。离我学校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隐约记得她说过的那所小学,却未曾主动去看望过她。

等工作的事一安定,想起她来,想约她庆祝一下。她的学校很好找,附近的人一打听都知道,原来是一所重点小学。

我问有没有一个叫夏小军的老师,他们说有,但是两个月前已经离开了学校。

突然我的心一紧。

这才记起,我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包括她们学校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一个。几番周折,最后终于找到一位姓贺的女老师,她是夏小军在学校唯一一个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我向她表示,我是夏老师的老同学,实在有急事要联系她,她才将夏小军的QQ号码给我。

我找了一家叫酷卡的网吧上网,并特意将自己的网名改为江然,我实在怕夏小军会不知道是我。只可惜,连着三天她都没上线。而新工作又急需我按时到岗,那时候就想,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是先买一部手机。

我给贺老师留了我的办公电话,假如看到夏小军老师,一定让她第一时间联系我。

当我还在期盼与希望中时,我的第一份工作以三个月的任职期而告终。而那时还没有等到夏小军的任何消息。

我开始后悔,如果那天晚上我问清楚她怎么回事,如果第二天我拦住她,那今天也不是不告而别。但是夏小军在这里工作,难道她妈妈没在这边吗?那个话很少,又一直发呆的神经质阿姨,我想夏小军一定还是要照顾她的吧。请原谅我如此称呼她。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夏小军的妈妈时,她正在抓一巴小米喂鸡,鸡全部巴巴的跑过来,但是她自己却抓着小米不放,像是忘了自己在喂鸡,仿佛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开始自言自语的说,不要这么喂,要这么这么喂。

我当时就觉得怎么如此有气质的一个女人却有点神经质呢,包括夏小军姥姥去世的时候,别人都忙东忙西,而她却坐在炕沿儿的一角自顾自的织毛衣,真是淡定啊。难道真的是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为你关闭一扇窗,好事总不能全落在你一个人头上。

命运总是如此奇特。要说出来你都不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关于LED灯的销售工作,我与一个同事去花源开拓市场。

大街上千人千面,你不会轻易去注意谁,谁也不会轻易注意你。就是那一次,我与同事去格里饭店谈项目,在去格里饭店的途中,看见一个短发,身着男装的背影,她走路的姿势像极了夏小军,一时让我感觉不可思议,只是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位穿着时髦身材婀娜的女性,两人举止亲昵,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后来因为那个项目的进度问题,我需要在花源多呆一周的时间,那正好有机会好好饱览一下这个城市的景色,为什么叫花源,都说这个城市非常美丽,干净整洁又极其惬意花园一般,所以叫花源。

一天在格里饭店大厅,我分明看见一个身影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兀自抽烟,烟雾里看不清那人的脸,有些缥缈。但是却是夏小军,我太熟悉了。我突然兴奋的想要大叫。

我从前台走到大厅,简直一直处在莫名的兴奋中。

“夏小军夏小军”

她没有看见我。我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烟,似乎才把她从凝视的世界中拽了回来。

真是不可思议呀,她看见我突然眼睛一亮,像活了一般“江然,江然,你怎么在这儿”

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忘了几个月前的事了。

4.

我们不是恋人,不是朋友,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后来,她在QQ上给我说:“江然,假如30岁我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你就娶了我吧”

我给她回“夏小军,假如30岁还没人嫁给我,你就嫁给我吧”

哈哈哈

哈哈哈

那是一段有趣的回忆。

有一天黄叶飘飞,她捡起一朵银杏叶,踩在满是红的,黄的,一片灿灿的世界里,她把一片叶子放在鼻下,轻轻的嗅秋天的气息。那天她穿一件灰色麻布衫,肩头一条红色的披肩,她很少这样穿,是不是因为出去旅游的缘故,我不得而知,那一刻,我心里格外柔软,有点要流泪。那一刻我爱上了她。她就是我要守护一生的女人。

其实,除了黄敏以外,我还谈过一次恋爱,只不过没有告诉夏小军而已,那是一段比跟黄敏在一起还要长的一段恋爱期,虽然对象不一样,但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以失恋而告终,对方的理由是,江然这个人不解风情,太木讷,大约我真的不适合恋爱吧。

但是看到那一瞬的夏小军,心底真的涌出一股异样的情怀。等从花源回来后,那种感觉消失了,太奇怪了,我甚至开始怀疑,哪一刻才是真正的自己。

夏小军说她要在花源呆上一两年,她喜欢那个城市,我说那你妈妈呢,她不答。

我们开始频繁的通过QQ聊天。

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恋爱了。我说想看一下对方的样子,替她把把关,她说不用啦。

这对她来讲是一件好事,予我而言也算得上好事一桩,起码不用再纠结我对夏小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后来,我们都有了手机,互相留了号码。但即使如此方便,却不如以前联络的频繁了,大概谈恋爱要花去她大半的时间,哪有时间再来理会我这个老朋友呢。

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我要给你准备一份厚礼。

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我要喝喜酒,终于把这个野蛮的小子嫁出去了。

可事实是,没有等到那一天。而那一天是我们互相喝了对方的喜酒。

我29岁,夏小军30岁.

那天在酒店的红色牌子上赫然写着,新郎:江然,新娘:夏小军。

我们结婚了。

多么奇怪的组合。

 同学们都说,青梅竹马,怦然心动,怎么会娶到一起长大的女孩,真的太幸运又太幸福了。

我怎么也无法肯定以及确信,我跟夏小军真的结婚了。还记得前不久,母亲还在耳边唠叨:“老王头家的儿子跟你一样大,孙子都两岁了”“然然,不要再等小军了,人家小军都要结婚了”

父母的心情可以理解,而我也没有说在等夏小军,我一直在努力的相亲,恋爱不是吗?为何妈妈总认为我在等夏小军呢,相反呢,那时候我正跟一个姓杜的女孩交往。并且我对那女孩很有好感。

事情总是太过突然,不曾让你做出任何准备。

有一天,我加班回来,楼道里黑漆漆的。嘤的窜出一个人影,我差点大喊抢劫。那人却是夏小军。她拉住我正要开门的手,说道:“江然,我们结婚吧”

“啊??”

 我白了她一眼。

进了屋,她往沙发上一躺,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后又说道:“怎么样”

“啊?”

“江然,你说过的”

 “哦——结婚。可是。。。”

我想了一会说道“你想结,那就结吧”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婚礼现场了。的确,我们就这样结婚了,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彩排,没有序幕。

正如我所预料,婚礼上是两个身着西装的人。同学们开玩笑说:“哇,江然,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前卫,是同性恋啊”

“同性个头,睁大眼睛看看”

婚后的夏小军与我仍是保持以往的样子,仿佛那层纸在我们之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不过从以前的小居变成了长久居住而已。她的工作仍在花源。都说两地分居非常不利于夫妻感情,这话我对此表示怀疑。

5.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夏小军穿裙子的样子。

然而就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年,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一个长发女孩穿一件淡黄色连衣裙出现在我家厨房,以为是夏小军的同事,准备批评夏小军来着,怎么能让客人做饭,而她回头的那一刻,不可思议,那人居然是夏小军。

她一改往常的模样,真的很不习惯,总让我觉得这哪里是夏小军,这是别的什么人。

“换回去吧,”

“切,你以为我爱穿”

 夏小军穿裙子的模样总让我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小九儿出生于我们婚后第四年的秋天。九儿出生后,我们所有的工作都围着他来转。可是不幸的九儿在出生十天就患上感冒最后转成肺炎,独自一人在医院住了十五天才出院。九儿从小身体不好,特别瘦弱。而夏小军与我对于新任的父母工作又相当不在行,简直手忙脚乱。

那时候也往往会因为照顾九儿的事发生争吵。这大约是所有父母都必要经历的事吧。后来只好把我妈接来照顾九儿。

如果说以前的夏小军是冷的,那么自从九儿出生后,我才真正的看到一个女人做为母亲的伟大。在夏小军的身体上有一刀是为我留下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九儿2岁时,我们换了大房子,把原先的小房子留给夏小军的母亲来住,她母亲的头发已然斑白,但是她的精神仍是时好时坏,很难把握,起先我说把母亲接来住,夏小军死活不同意,这让我很是不解。

那时候夏小军已辞去花源的工作,在我们小区附近找了一所私立学校教书,日子如所有平常夫妻一样,大家都在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如无数条流向大海的溪流,一路经过高山、平原,草地,雪山。

然而,我发现夏小军可能出轨了。我知道不该如此怀疑自己的妻子,但是我又不得不如此去想夏小军。但凡我出差,她必是不在家,因为我发现家里所有的物件出发前与回家后都一个样,由此推断,夏小军根本没在家里住,就连她和小九的房间都是一样的。那么,夏小军去了哪里?她又为什么出轨,我是哪里做的不令她满意。

我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跟她谈这件事。

可是,还没有谈就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往往接到这种电话,人总是想到最坏的事,果然是夏小军,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夏小军到底怎么了,心理越急,越是到不了。

看到夏小军脸上青紫,嘴角也肿了。心疼。

“是怎么回事”

“没事”

夏小军一直是这样,不想说的事,无论怎么让她开口,她都不说。

听派出所的人说,夏小军把别人打住院了,那是谁,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那时候早把夏小军出轨找她谈话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后来,我一直等夏小军主动开口提起这件事,然而,她一直没有说,就仿佛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一天晚上,夏小军正在洗澡,她的电话就扔在茶几上,通常我们都不会去翻彼此的电话,恰巧的是正好有电话进来,我一看来电显示:敏儿。

这个敏儿,我一下就想到了黄敏,所以就顺手接了。果然是黄敏,可是黄敏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不说话了。我喂了几声后,对方挂断了。

我苦笑,都多少年过去了,也没有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太不够意思。现在彼此都成家了,就算是老朋友问侯一下也没什么不妥,居然闹到连话都不说了,实在有些太过。难道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原来夏小军和黄敏一直有联系。这也难怪,女生总是需要几个好闺蜜的。

那段时间,夏小军爱上了逛街,在我的记忆里,夏小军很少逛街。她大包小包的带回来,并告诉我说要打扮的时尚一些。人到中年,要那么时尚干嘛,再说我一向也并非时尚之人,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要打扮一下。

夏小军的种种反常行为,总让我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有一次,我到她单位去找她,发现她并没有去上班,可她明明早上跟我一块出门,去的方向也是上班的方向,她去了哪里。

奇怪的是,有一次我们做爱的时候,她喊出了:“敏儿,敏儿”

我说“黄敏,怎么了”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变了脸色。

我的不详的预感应验于第二年的春天。夏小军给我发微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被这三个字懵住了。夏小军怎么了,她要向我坦白吗?我们的关系到头了吗?

带着种种的疑问,那天下午早早回到家,那段时间刚好九儿让我妈接送。好久没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了。我做好饭,等夏小军回来。直到凌晨,才等到疲惫的夏小军。

“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回来这么晚”

“电话没电了”

“菜都凉了”

她看了一下餐桌,有点抱歉的说道:“我不饿”

然后顿了顿又说道:“江然,我。。”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一把抱住她说道:“夏小军,不要说了。都过去了。不要说了。”

夏小军很是诧异:“过去了,江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知道”

“可是,这次真的过不去了”她语速缓慢又绝望的说道。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心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敏儿,敏儿她——”

“她怎么了”

“她,她跳楼了”

“啊!!!怎么会这样”

 夏小军所说的事,是真的。黄敏死了。班级群里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与惋惜。

四月中旬,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再忆起那些年少的时光,真是恍如隔世。那一天在淅淅的雨声中,我们参加了黄敏的葬礼,才隐约知道了一些黄敏的生活状况,可能我本来就是个不关世事的人,黄敏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一直没有孩子。后来老公因为黄敏生病要跟她离婚,她不愿意还自杀过一次。可是最终她仍然没有逃脱过死神的魔爪。后来又间接知道了夏小军说的借给朋友的钱,而这朋友就是黄敏,而那次派出所事件的对象便是黄敏的老公。

 那一整年,夏小军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想让她快乐起来,就说我们去普吉岛旅游吧,带着九儿。倒是九儿,特别兴奋的跑到我跟前说:“爸爸,九儿要去,带着九儿”


6.

本打算九儿4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出去旅游,可夏小军太忙抽不开身,就只能往后延。

出门前夏小军特别嘱咐我下班回来给九儿带蛋糕。竟忘的一干二净。

夏小军陪着九儿去买蛋糕。

可谁知。

我的九儿。

写到这里已无法再动笔了,眼睛一遍一遍地盯着这几个字,握笔的手晃的厉害。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包裹着肉体与灵魂一起往下沉,步调一致的下沉直到抽离,没有了一丝重量,仿佛我这个存在已经化为虚无,以至让我生出怀疑,怀疑我是否真的存在。

当我有这一想法的时候,便不由得去摸自己的脸,脸还是软的,骨骼还是硬的,咬咬牙咯咯作响,那眼前正冒着热气的茶杯,是我精心烹制的一杯茉莉花茶,香气四溢。

窗外的天空一片雪白,我所在的房子高大敞亮,阳光明媚,空气通畅,可周身风风火火又冷冷清清。

我已经忘了,我是如何从医院走出来的,我也忘了,我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如何渡过这漫长的黑夜。

夏小军与九儿出了车祸,就在离我家不到500M的距离。

九儿就这样没了。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世界看清。

夏小军说,这就是命吧。是九儿的命。是我的命。泪水止不住。

我仿佛听到他呀呀学语时叫的第一声“爸爸”

如果说九儿的离去对我来说是一场大雪,那么后面还有一场冰霜等着我。

半年后。我听到了这个消息。

夏小军。

夏小军死了。

她死于煤气中毒,那一年她36岁。她封闭了家里的所有出口。我想不出她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才到达死的绝境。更想不出,她为何要如此残忍。

我的心也死了。

已经不痛了。

是不是人痛到一定程度就失去了知觉,突然想笑,并且大笑。

我眼前浮现出那个撅着屁股拉屎的男孩,我说:“不要脸”,他胀红的脸要拿弹弓射我。

又想起夏小军与我在那山坡上说话的情景,眼前早已模糊。心被掏空了。

这房间怎得冰凉一片。


7.

腊月,我去看望夏小军的母亲,她母亲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听见有动静就说到“小军呀,小军呀,小离呀,小离呀”

我说“妈,我是江然”

“江然江然”她恐怕也想不起来江然是哪个吧。

这时间不会因为谁而静止,这地球也不会因为谁而突然忘了转动。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与渺小。至亲仍在,而子女却已阴阳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真的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看到夏小军的母亲,又忍不住落泪。

整理一下她母亲的住所。发现一个老旧的木头匣子。

那不是什么至宝,却放着比至宝更珍贵的东西。

是一张全家福。四人的全家福。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撒娇着坐在爸爸腿上,一个小男孩戴着虎头帽子被妈妈抱在怀里。看不出小男孩的样子,但是一眼便认出那小女孩是夏小军。

再翻翻下面有一个作旧发黄的奖状。奖给夏小离同学,少年杯钢琴组一等奖。再后面还有表演节目的一些照片,全是小时候的。

最后面的一张,是小女孩跟小男孩坐旋转木马的情形,两人都非常开心。相片的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知是谁在下面又用圆珠笔写了夏小军夏小离。

我脑子犹如当头一棒。夏小军,夏小离。

一个红色的封皮日记本里掉出来一张照片,那应该是夏小军读大学时候的照片吧。与她合影的另外一人是黄敏,背景是一片蓝色的大海,俩人在吃冰淇淋。唯一一张塑封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与夏小军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却从未有一次走进过她的内心。

把夏小军的妈妈接过来:“妈,我是夏小军,我回来了”

“哦,小军呐,你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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