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诊室来了一个患者，40岁左右的男人，感冒了。我让他查体温，他拿了体温计后直接插在了腋下。没有放入内衣里面，而是隔着棉袄。
我当时直接想训人：“这人怎么这么……！”可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马上换了一幅嘴脸，打了个哈哈，笑着说：“唉哟！这位哥，您平时身体肯定很好，这辈子从没进过医院吧！有您这样夹体温计的么？体温计应该夹在内衣里面啊！”
那位患者也尴尬地笑了笑：“我是很少生病啊！所以不知道放哪里。”
这是我从医二十年来，第一次碰到40岁的患者这样夹体温计。
没想到昨天又碰到一例。是一位50岁左右的男患者，也是量体温。他拿到体表后倒是贴身体放了。可更奇葩的是，他居然贴着肚脐旁边三厘米左右的肚皮上！当时我真的要气晕过去了！
要知道他俩都不是小孩了，都是中年人，人生的路程都走一大半了。
我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些，否则会很无聊，浪费诸君时间。
我要说的是，我们医生自认为很简单、很常识的东西，患者可能会一无所知。
倘你瞧不起他的无知，即会表露出鄙视和不屑。语气也会随之而变，脸色也会很难看。倘刚好你病人特别多，后面还有很多患者要诊治的时候，你会因此表现得非常烦躁。你的脸色可能扭曲得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是过来看病的，不是来看你脸色的。身体本来就很不爽了，挂了你的专家号，又排队排了很长时间，早就揣了一肚子的火。这时，又在你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搞得他在众人面前很难堪，这火便一点就着了。
于是便大吵起来。又倘你是刚上完一个夜班，睡眠又极度缺乏，这时你会显得极无耐性。并不是你不想克制自己，而是大脑的神经递质处于极度紊乱，管脾气的那几根早就失灵了。
你眼神流露的鄙视加上烦躁的语气，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对方的怒火。他可能刚在其他地方受了一肚子气。比如，刚和爱人吵了一架；或是开车超速被交警罚了款；或是因为在众人面前被你训而觉得颜面尽失……
于是在媒体上经常看到的那一幕出现了。轻则恶语相加，重则拳脚相向。他可能还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家属跟着，不像你懂解剖学，知道哪些地方是不能打的，一顿老拳，你被KO得鼻青脸肿，甚至肝脾破裂。
你憋气、你叫屈。觉得自己好冤枉，真不值。大学四年毕业已是不易，又去规培、还去进修。主治、副高下来，已是双鬓白发。没日没夜的工作，还莫名其妙的挨打。
仔细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只是一个体温计夹错了地方。然后你觉得病人很无知、很可笑，并脱口而出说了冒犯对方的话。患者也觉得倒霉，他原本过来是打算看病的，本来已病痛缠身，却被你莫名挖苦，不反击实在是觉得自己太冤。
他可能只是一个民工，没上过几天学，没读过多少书。你觉得自己是专家、是教授，被这样的人欺负很不值得。但是你要知道，他也是人，有尊严、也爱面子。他动起粗来，是不会管你读了多少书，受过多少严酷的训练，昨天晚上有没有上过夜班的。
你觉得自己的职业很高尚，服务大众、救死扶伤、白衣天使，本应该受到更公正的待遇。其实医生也就是个养家糊口的勾当。天下的职业，只要是索了报酬，没有高低之分。你和路边擦皮鞋、修自行车的师傅们，本质上没有区别。生产粮食的农民、守边疆的战士、管治安的警察，世间职业，哪一行不辛苦？就因为你多读了几年书？你的高学历、你的辛苦，与他人何干？刀斧砍过来，哪管你是博士、还是教授？
时代已然不同。去银行体会一下人家无微不至的高端服务;做个桑拿，看看按摩女是如何的卖力。我们就是一个侍候人的行业，付出劳动，得到报酬。你和按摩女，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你不高兴；或许，你会骂我。但事实的确如此。世间所有职业，包括政府高官、企业高管，和按摩这个行业，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一切只是因为夹错了体温计，事情本不应如此。换个笑脸，得到的肯定是春天。换个笑脸、语气和蔼点，比做个大型手术所需成本少得多。几个小时的手术、屎急、尿急都忍过来了，何况这点小事？
你应该更耐心点，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
9:00p.m.2016.11.18
悬壶原创，书于浙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