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月的长沙没有下雪,但是很冷,沿江风光带退却了往日人流如织的景象,只剩下零星的路人与路灯一起拉长自己的影子。
大冷天的晚上,最容易聚集单身狗了,这不,当我们几只单身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街上的时候,还是成功地吸引了不少目光。我们并非无聊闲游,我们聚在一起是要去做一件事的,做一件大事。
古语虽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此刻的我们就当这句话是个球,有多远就给我们滚多远。因为我们要去干的大事不是去拆庙,而是去毁婚,更准确地说,是去解救一个被爱情闪瞎了24K钛合金狗眼的女人,欢欢姐。
根据雷子的最新情报,那个渣男约了欢欢姐在一家咖啡厅里谈复合的事情。我们本来以为欢欢姐会拿出一直以来的女王范,对那个渣男大吼,“滚你MB的,你这种男人连条母狗都配不上,还复合,复合你M!”
可实际情况是,欢欢姐的脑袋在经过短时间超负荷运行,自动过滤掉那个渣男所带来的痛苦记忆,然后精准地抓取每一个看似幸福的瞬间后,便化身成了一个软妹子,温柔的回了句,“那就在老地方见吧。”
我们到达的时候应该是他们会谈的高潮部分,只见那个渣男拿出了一个缠着丝带的紫色礼盒,递给欢欢姐。欢欢姐正准备接的时候,芸芸一招猛虎下山外加七百二十度转体,瞬间从五米开外冲到桌子前,不偏不倚地将那个礼盒收入囊中。
“哟,发卡了,还黑色的,送葬啊?”芸芸的嘴巴一如既往的毒。
“你们怎么来了?”欢欢姐看着我们不解地问,不知为何,只要有这个渣男在场,她的眼神里就没有了往日的霸气。
“天冷,单身狗没地方去,来投奔欢欢姐咯。没想到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喝咖啡。”雷子也不避讳男女有别,硬是挤在欢欢姐的那张皮椅上。坐定,高声朝服务员喊道,“一杯拿铁,不要糖,反正对着某些人也品不出甜味来。”
我,芸芸还有小树也自是不客气,一人搬了张椅子,围着那张本不显大的玻璃桌团团坐下,一瞬间就让服务员上咖啡的时候也只能是见缝插针。
“你们还想点点什么吃的吗?我请客。”那个渣男笑着跟我们说。
“我妈说,有些东西是吃不得的,就像有些人是碰不得的,会死人的。”芸芸一边把玩着那个黑色发卡,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我们几个人说道。
欢欢姐低着头不说话,霎时间,空气都像结冰了一样,凝重到了极点。
“欢欢,要不我先走吧。”渣男说完,便站起身来。
欢欢姐还才抬一下头,小树便接话道,“好走,不送,门在那边,路过柜台的时候,麻烦把你自己的账给结了,欢欢姐的我们来,就不劳你操心了。”
当那个渣男走出店外,我们都以为自己被加持了圣母玛利亚的光环,总算解救了一个在爱情悬崖边失足的少女,而兀自开怀时,欢欢姐却突然站起,不管不顾地跑出了店门,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后来,我们才知道,欢欢姐没有去追那个渣男,她只是坐在绿化带边,在寒风凛冽中嚎啕大哭了一个晚上。
这便是她这段恋情的结局。
(2)
我认识欢欢姐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的她是我们院文体部部长,比我大一届。我去应聘的时候还是个刚踏进大学校园的愣头青,一副诚惶诚恐的怂样。可不知什么原因,欢欢姐竟然钦点这样的我为部长助理,一来二去,便和欢欢姐变得熟络了起来。
欢欢姐是一个外表温柔似水,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霸气的女生,她的霸气散发在各个方面,尤以语言最为犀利,她是那种能说得男生都不想在她面前开黄腔的人,不是不敢,而是自愧不如。
比如说,有一次我揶揄着问她,当时钦点我为部长助理,是不是看中了我这样的小鲜肉,想留待日后潜规则?
她回,“见惯了钉子的人,还会稀罕你那根针?”
当时,我内心的OS是这逼有炸,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
欢欢姐自认为最为厉害的还不是在说话上面,而是对待爱情的理解程度上。按她自己的说法是,她是爱情专业十级选手,分分钟就能看透男人和女人在爱情里玩的各种花样,一口气便能完美地将你的爱情剖析开来,还不带重字的。
基于此,她最不喜欢别人问她的问题是,你到底谈过恋爱吗?
她从不正面回答,只会悠悠的回一句,“没见过电视上演死人演的好的,还非得自己去死一回。”
(3)
大学是个激情燃烧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一不注意,就被勾引了,哦不,是就被吸引了。
小树是我们这群人中间第一个收获了丘比特之箭的人,同时又是第一个在爱情征途中折戟沉沙的。他的女朋友许欣然绝对是绿茶婊中的资优生,看上去一脸人畜无害,岁月静好,其实内心里玩转着三十六计,计计恶心毒辣。
想当年,小树好歹也是学校里数得着的几个校草候选人之一,180的个子,浑身上下密布着腱子肉,篮球场上,汗珠一甩,不知道要搅动多少妹子心里那泊平静的湖。
但是在这么多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女生的强势围攻下,小树还是选择瞎了眼。
是小树追的许欣然,从这方面来说,也只能说是小树自己犯贱,可是说到底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一个外表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唯唯诺诺的女生竟然是一个能为了钓金龟婿而滥用别人对她的感情的人。
两个月后,小树在得知许欣然跟自己的兄弟,一个矿老板的儿子好上了的时候,那简直就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一个人靠在租房的墙角喝了一瓶白酒外加好几瓶啤酒,要不是我们发现的早,把他抬到医院里去洗胃输液,现在还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个未知之数。
欢欢姐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面对着刚刚醒过来的小树,一顿痛骂。
“你瞅你那德行,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也值得你这样子,我看你八成是绊哒脑壳。我早跟你说过多少次,那女的有问题,你瞅她那尖嘴猴腮的样子,心里九成九盘算着什么鬼主意,可你不听我的,非要赖着她,现在当跳板了,就要寻死是吧?”
“我没有寻死啊,我只是难受。”小树一边说着,一边眼泪簌簌的掉。
欢欢姐走上前,一把抱住小树的脑袋往她胸脯上按,“乖,没事了啊,不就是没见识过女人嘛,姐给你感受一下。以后要找女朋友什么的,记得先问问姐的意见啊,我欢欢看人多准啊。”
一个月后,许欣然哭着跑到小树面前求复合,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窦娥似的,诉说着那矿老板的儿子当初是如何欺骗她和勾引她。
小树还在纠结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欢欢姐一个箭步上前,指着许欣然的脸大骂,“我欢欢姐说话从来只说一次,你给老子听清楚了。你要是还敢再来找小树,老子就喊人打断你的狗腿。”
我总觉得欢欢姐的话糙理不糙,其中还带有强大的威慑力,果然,许欣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过了。
小树的失恋就像拔牙,总得忍受一阵子的痛。但时光流转,伤口总会愈合的。
(4)
小树的痛刚自愈,芸芸又迎来了属于她的阵痛。
她爱上了一个看上去有点木讷的体育生,练标枪的,那稍稍有些忧郁的眼神里其实还透着一股忠犬范。说来,按我的理解,这男生倒是算不上什么渣男,毕竟他没有做什么把小火车开出轨的事情。可他太过于木讷,脑子不怎么灵光,一点都不懂的和女人相处之道。
芸芸过生日,他送了好几箱牛奶,说是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芸芸看着她自己那日渐发达的肱二头肌,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流着泪接受了。
圣诞节那天,他送了一箱子红富士,当他抱着那已经有些破烂的纸箱子进到芸芸他们宿舍时,芸芸永远不会忘记舍友们那诧异地像看到鬼一样的眼神。
元旦节,橘洲有一场盛大的焰火,每每这时,情侣们总喜欢游曳在湘江边上,一边秀恩爱,一边等待着这场其实毫无什么特别之处的焰火的到来。芸芸想去看,他说江边太冷,最终硬是站在学校的一个教学楼里,和众多同学一起透过窗玻璃领略了一点点零星的精彩。
他不理解芸芸为何要将一日三餐准时报送给他,所以他说,“其实这些琐碎的事情也没必要每天都说吧,这些时间完全可以拿去做别的事情。”
他也不理解芸芸为何要在晚上十一点还说想要看一场电影,所以他说,“改天看也一样的,再晚一些,你们宿舍可要关门了。”
以我对芸芸的了解,她到最后竟然也没有爆发,让我很是吃惊。她只是很平静地发了个短信给他,“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
“你是说真的吗?”
“嗯……”
然后他们就彻底告吹了。
芸芸在欢欢姐面前痛哭了一场,欢欢姐拍着芸芸的头,说,“我们女人啊,总是希望得到那种我懂你的爱,而不是那种他自以为是的爱,我早就看出来那男人太秀逗了,分了也好。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就是个王八蛋,根本不值得去爱。下次找对象,先跟姐说一下,姐替你把把关啊。来,先擦把脸,姐带你逛吃去。”
第二天,欢欢姐在训练场找到那个男生,当着很多人的面,把他说得狗血淋头,我记得最后两句是,“你个榆木疙瘩,我看你以后只适合跟你家五姑娘过。”
末了,欢欢姐还不忘给我和雷子还有小树上一堂冗长的思想政治课,其大意应该是: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费尽心思地去了解一个女人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那么那个男人就不配说爱她。
她还说,如果她是芸芸,那么一开始她就不会接受这份感情。
(5)
雷子的感情生活,欢欢姐没有参与,因为直到现在雷子也未曾有过女朋友。倒不是说他取向有问题,只是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喜欢他的他又不喜欢,他就一直在这样一个恶性循环里打滚,至今也没有修成一个正果。
不过欢欢姐也曾教育他,在选择自己喜欢的和喜欢自己的这个两难抉择中,一定要选择那个喜欢自己的,而自己又不讨厌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你才能体会什么叫做三百六十度无缝拼接的温暖。
在学生生涯中,我对于爱情向来是后知后觉的,所以也是最后一个踏入这爱情长河之中的人。我想我是唯一一个收到了欢欢姐爱情祝福的人,我还依旧记得那个傍晚,欢欢姐悄悄把我拉出餐馆,瞟了一眼坐在靠门位置的我女朋友的背影,说道,“这个女孩靠谱,有点搞头,你小子好好干啊。”
可是即便是这段被欢欢姐开过光的爱情,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由于家庭原因,毕业之后,她要回内蒙,而我要留在长沙,从此,天遥海远,各安一隅。
(6)
反观欢欢姐,在大学期间,从未听说过她喜欢过某人,更不用说她谈过恋爱了。有时觉得她就像是一个遁隐山林的绝世高手,只消一眼,就能破解你所有招式。可她从来不出手,高傲地雄踞在一个特别清冷的地方。
那个渣男,叫方鹏,在我的印象里,他是第一个以异于常人的武学套路跟欢欢姐交上手的人,而且这一战,欢欢姐败得一塌糊涂。
据说,欢欢姐是在一次去衡山的旅途中认识的方鹏,那时的方鹏是个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整整大欢欢姐八岁,离过婚,有一个儿子,判给了他前妻,他净身出户。
他们俩分属同一家公司下属的两个单位,平日里其实很难见着,每天都上演着你向左走,我向右走的戏码。这一次去衡山是他们单位里组织旅游,欢欢姐想起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出去走走了,便跟了去。
欢欢姐有时不太理解,大巴车上的座位为何是两个座位两个座位地并在一起,这样的排列有时候让单身狗十分的尴尬,依他们的脾性,最好是全拆散了坐。
方鹏就是在这个时候坐到的欢欢姐的旁边的。
不可否认,方鹏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个子高大挺拔,长得阳刚英挺,穿着干净得体,举手投足间极富男人味,如果要用一个人来形容他的长相,或许说是许文强比较合适。尤其是他那外露的优雅风度和一身的幽默细胞,让欢欢姐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便对这人产生了无尽的好感。
《牡丹亭》里曾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用在欢欢姐身上是再适合不过,只是短短一天的旅程,欢欢姐心上的那座冰山,就被泰坦尼克号撞出了个大洞,只不过这一次,泰坦尼克号没有沉没,笔直地撞进了欢欢姐的心里。
欢欢姐一直不肯透漏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没过一个月,欢欢姐就和方鹏同居了。
后来,又不到一个月,方鹏由于工作不顺意,非要辞去原来单位的工作,说想自己创业,开个咖啡厅什么的。可他启动资金不够,非要拉欢欢姐入伙。欢欢姐本来对这种事情没多大兴致,可一听说开咖啡厅是他多年的梦想,便第一次开口向她爸借了二十万。
虽然这个钱对于欢欢姐她家来说是个小数目,但是向来独立的她在毕业之后几乎从来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这是她第一次开口,为了方鹏而开口。
刚开始,咖啡厅的生意不错,看着方鹏满足的样子,欢欢姐也由衷的高兴。情侣间一高兴,就喜欢来点鱼水之欢。可一番云雨之后,却带来了一个不期而遇的生命。欢欢姐想结婚,方鹏觉得还不是时候,说什么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欢欢姐以为然,说她可以等,然后就将这个应该降临的小生命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7)
芸芸原本对方鹏既无好感,也没有什么差印象,可是直到她偶然一次撞见方鹏勾着一个女人的肩膀走进一家商场之后,她对方鹏的印象便一落千丈。
芸芸跟欢欢姐说起这事的时候,原以为,欢欢姐会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然后开着她那辆Smart笔直杀向那个商场,然后将里面搅得个天翻地覆。可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欢欢姐只是一边浇着花,一边慢慢说道,“你别多想,他就是朋友多,那个女人应该只是他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搭个肩什么的,多大点事啊。”
“欢欢姐,你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啊,我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不是朋友吗?”芸芸立刻反驳道。
“就你那眼神,什么时候看准过。”
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来应该一致对外的局面到后来发展成了一场窝里斗。结果是欢欢姐和芸芸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说话。
年尾的时候,欢欢姐再次提出结婚,方鹏依旧说以事业为重,要欢欢姐等。
又过了半年,咖啡厅的生意一泻千里,这时的方鹏经常喝醉酒回家,稍不如意,便对欢欢姐一顿拳打脚踢,有时弄得欢欢姐不得不在大夏天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身上的淤青被外人看到。
当我们这几个人偶然一次看到了欢欢姐手臂上的伤痕之后,怒不可遏,说要去教训方鹏一顿,可硬生生地被欢欢姐拦截了下来。然后用一种极度卑微讨好的语气跟我们说,“他也不是故意的,这些天,生意难做,他不顺意,心情烦躁,我能理解他的,何况等他酒醒之后,对我还是很好的。”
一个人如果变了,外人是很难让他回到从前的。所以我们对欢欢姐更多的只是无可奈何。
欢欢姐的爆发是在一个秋末,那天下着大雨,本来应该被外派出差的她却因为急性肠胃炎滞留了下来,当她回到家,打开房门的那一瞬,她彻底的惊呆了。
两具裸露的肉体在本属于她的床铺上缠绵,对方惊恐的眼神在欢欢姐的眼里投射成愤怒,继而转化为痛心,她再也说不出那种“打断你的狗腿”的话了,只是一个人冲出门,冒着倾盆大雨在外面狂奔,有时笑,有时哭,有时哭和笑也分不清楚。
几天后,欢欢姐决定分手,咖啡厅也随之关门歇业,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以前。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可欢欢姐心里明白得很,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再怎么说,心里总有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直到现在,欢欢姐的柜子底部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方鹏送她的各种礼物,她没有扔掉,只是再也不去开启。
(8)
有时候,爱情就像是游泳,在水里的总看不清前方一个个噬人的漩涡,在岸上的却一目了然。人们总以为自己看过了太多这样的场面,就能摸清正确的行动路线,准确地避开每一个漩涡,于是他就下水,于是他就伤痕累累,因为在他下水的那一刹那,有些激情就会冲昏他的头脑,还管得了什么漩涡,有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关于爱情,我们谁也不比谁更了解,没有通用的秘笈,也没有必胜的法宝,经历过,痛过,然后领悟,才是最有效的通关方式,除此以外,都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