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大半个月前发生在小区附近的交通事故,其中的罹难者就是住在我对门的老太太。这个被她的小儿子证实的迟来的消息让我惊愕不已又唏嘘不已。
记得 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大半个月前的上班路上,我老远就看到她,她估计是外出理疗回来,手里提着一小把面条,行色匆匆,让清晨的风把她披散的花白的短发吹得更加的凌乱。她应该也看到我了,但像往常一样,她故意别过头去不理我,以示对我的不满。
人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却深不以为然。对于我的这家近邻,我只是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想与之有过多交集。
早在十多年前,我房子装修,她走进来,告诉我说她就住对门,还替她的三个喜欢打牌的儿媳妇拉我凑角儿。我礼貌性地告诉她我不会打麻将。其实心里面直犯嘀咕:“一个老太太和三个成了家的儿子住在这125平米的房子里头,日子肯定过得鸡飞狗跳,今后要和这位近邻少打些交道才行”。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住进来没几天就领教了对方的“厉害”:我新放在门口的垃圾桶,我自己还来不及放垃圾,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吓得我立马就撤了下来;楼梯间的感应灯,我兴冲冲地买了灯泡装上去,还没等派上用场就被摘了下来;只要她家门开着,楼梯间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怪味,霉霉的,馊馊的,臭臭的;两家卧室紧邻,夜里头十一二点了,隔壁依然各种折腾:孩子们的打闹声,哭喊声,大人的呵斥声此起彼伏,让原本就神经衰弱的我苦不堪言;更要命的是,共用的楼梯转角处堆放着永远都拾掇不完的杂物:破旧家具,烂雨伞,破手袋,旧衣物,破纸盒子,橘子皮,甚至她为了种菜沤的臭烘烘的地肥,林林总总,层出不穷。把两家共用的楼梯转角当成了垃圾场。嫌恶归嫌恶,想着她总算还留了一条半米宽的过道给我们,也就一直隐忍不发着没去计较这些小节。
就这样彼此间不冷不热却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三年。表面上和睦的邻里关系终于被一盆杨梅给打破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时年不到十岁的儿子奉命从姑姑家用脸盆装了一盆乡下老家捎来的杨梅。儿子到了自家门口,打开房门却半天不进来,在门口傻傻立着。端午前后的傍晚正是蚊虫出没频繁的时候。我在沙发上看得着了急,责怪儿子道“还在干嘛呢?怎么半天不进屋!你看蚊子全飞进来了”。儿子这才如获恩赦,进屋关门。之后对我说是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对面的奶奶和她的小孙子了,他招呼她们吃杨梅。到了家门口,这个奶奶要他在门口等一下,说她还要到家里面拿个篮子来装杨梅……当时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个老太太忒不知进退了。没想到几天后,婆婆告诉我说对面的老太太这两天满院子逢人便说我为人小气,家里一盆杨梅都不舍得给她一篮子……这倒真是颠覆了我对日常人际交往的认知,之前所有的忍耐和姑息都化作不屑和鄙夷,也更激发了我的好胜心:第二年杨梅大出时节,我从乡下家里提了满满一大桶杨梅回家,凑巧在楼梯口又撞见了这位高邻,这一次,我连礼貌性的招呼她吃杨梅的环节都省却了,正好给她坐实了我“小气,吝啬,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传言。
自此之后,我们这对近邻在路上迎面遇上,她老远就看到我,却故意扭头别脸不理我,我也正好心安理得地与她擦身而过。不尴不尬,形同陌路。
记忆中唯一一次邻里间的温情故事便是,一日我外出散步回家,在楼梯上看到她走在前头,肩上扛着一大堆红薯藤,佝偻着腰,一手提着两只看起来已不再鲜嫩的老葫芦瓜,一手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攀爬着。从一楼到七楼,一百多级阶梯,年轻人每日里空着手爬上去都会感觉很吃力,更何况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我心中不忍,顿生恻隐,走上前去问“要我帮忙提吗?”她显然没想到我这样对她,愕然而感激。但好强的性子让她旋即婉拒了我的好意,爬到楼梯转角处,又吃力地避身让我先走,嘴里头还招呼着要送我一只葫芦瓜做菜……
回想起十多年来相处的桩桩件件,其中的龃龉和不快,虽然大都来自她的邋遢和不拘小节,但又何尝不是因为我的倨傲和小心眼。想着她中年丧夫,养儿辛苦,临老又日日奔忙为儿孙各种省钱,各种计较,各种占便宜,甚至一朝身死,也是以一种对儿孙最有利的方式……曾经的鄙夷不屑顿时化成了无尽的惭愧和心酸
愿天堂只作结发妻,没有不孝子。家境殷殷实,无需较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