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闲
春尽江南,夜雨涔涔。
时节已近五月,春的襦裙轻扫过江南,远向虚空飘去了。春江潮水衔了一丝春的韵气,留得半碗韶光,淹入江畔堤柳垂顺的丝绦。
是夜,天幕落雨。牛毛、丝帘、瓢泼。这些天上来客纷繁下落,摩挲着枝叶的罅隙,沙沙作响,吟唱着一春的挽歌。那雨下得长气得很,丝丝缕缕地飘着、飘着,就飘了一夜。于是,午夜晨间的梦,也蒙上一层薄雾般的雨帘,事与人、情与物都恍恍惚惚,睁开眼就尽数忘却。
今年的春来得刚好。晴也刚好,暖也刚好。熏风一吹,吹落冬霜渍过的寒叶,铺就一地萧索。风再轻呼,就逗弄着树梢,窜出绒绿的新茬。新鲜的碧池畔,招摇几簇新柳;隔岸的春花,新妍一副春妆。
路遇春天,就在那一瞬的回眸。前日光裸枯褐的枝干,今日已迎江伸展出一团雪白的碧桃花。白的瓣儿层层叠叠,如云般轻逸柔软,粉的底色轻轻点染,在花芯处向外浅浅研开,颇有倚弄青梅的少女娇羞。若是那春风再烈一些,怕就会折落江中,引出一抹落花流水总无情的悲恸了罢。
日头是慢慢地长的。春日里散步,偶至一处短廊。是时,晚日西垂,夕色一抔,如水,泄入青灰砖面的缝隙。青墙黛瓦,被日色披上一层微暗的薄纱,沿着那条斜斜的分割线,半面鲜艳,半面矜庄。百年间有多少闲人,倚着开阖的小窗,候着这日头,由小廊东向渐渐踱向西陲。那日复一日的闲候里头,有种静谧平和,同样慢慢滋长。
常常是落雨时分,凭栏望屋檐下滴答的雨珠,听见稀薄的雨雾里传来两三线雀跃的鸣啾,清风捎来冰凉的雨,却捎不来家乡的声息。常思,去年此季,于家,门前听雨;此时今日,于客处,窗前候雨。
春的来去是个秘密。她来时,也许只是一场乍暖还寒的雨;她去时,也许只承一瓣落红就杳无踪迹。花开雍容、春潮暗涌、枝头葱绿、叶间桃红。一切,也不过是她,水袖一挥间的倒影。一如,镜花水月,虚空幻梦。
柳絮悄悄地长、悄悄地长,忽然有一天,它随风飘扬,像新降的雪,却在春天。你的发间偷偷藏了一簇小小的它的身影,轻轻点在你摇摆的发尾,再一微晃,却旋旋坠落地上。那短暂的萍水相逢,你却已留了春光,又别了春光。春天啊,她来得姗姗,去得匆忙。
关于这春的记忆,仿佛一场饱饮甜酒后的酣梦,那么甜、那么香;那么花团锦簇、那么鸟雀慌忙。慌忙、慌忙,遇了春光,谢了韶光。春暮人不暮,春常人不常。莫将春光向颓靡,可怜辜负好时光。
待春又临南江畔,人面不知,桃花妍妍,对笑东风处。
楠桢
于二零一七年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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