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千
我见过很多小孩,他们都喜欢和我玩,我也喜欢他们在我身边笑个不停,或围着我打闹不休。因为他们,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存在,直到遇见那个穿着蓝色碎花裙的女孩。
我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我时眼里透出的欣喜与黯淡,像是同时看见并失去世间最美的珍宝。她仔仔细细打量着我,小心翼翼抚过我的绳索,然后,发出幽幽的叹息声。
我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为什么会叹息,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玩,而是靠着栏杆,安静独坐。
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几天我便跟着难受了几天。如果可以选择,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遇见她,省得瞎操心。还好,有人和我一样,为她操了心。
那天天气不太好,风把太阳吹没了,一个男孩跑了出来,对她呼喊道:“喂,你天天坐在秋千下面干什么呀?”
突来的声音似乎把她吓着了,她站起身来,看也没看男孩一眼就要离开。
“喂,没礼貌的家伙,我跟你说话呢!”男孩不甘心,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让开,我要回家了!”她似乎有了些怒意,但声音仍旧平静,很是好听。
就在这时,天下起雨来,我看见男孩脱下外套,为她挡雨,而她,在男孩的牵扯下躲进了凉亭避雨。
那天,他在她的鼓励下,坐上了秋千,虽然秋千没有荡多高,但她好像很是满足,笑得特别灿烂。
他们相约每周六下午在秋千前见面,他说他要让她荡得越来越高,高到飞上天,她听得咯咯直笑,答应了下来。从他们的对话里我分别听到了他们的名字,他,叫子乔,她,叫蓝夏。而我,是见证了他们相识的小小秋千。
二、钢琴
我是学校里的一架钢琴,除了音乐课,其他时间我都在睡大觉。直到遇见那个穿着橙色外衣的女孩。
我从没见过谁如她这般胆大,看见喜欢的东西一定会努力争取。所以,第一次见面,她就从音乐老师那里得到了使用我的许可,然后,每天放学她都会来音乐室练琴。好在她弹的曲子并不难听,要不然,我一定会责备她剥夺了我睡大觉的权利。
和女孩相处久了,我发现她是个伶俐可爱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爱弹忧伤的曲子,而且弹着弹着,她眼里的笑意便会被忧伤挤占。
那天,她在弹《天空之城》,一个男孩悄悄走近她,蒙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蓝夏?”男孩问。
那一刻,我感觉到她手指突来的僵硬,她不再弹下去,但也没有回话。
“就知道你猜不到,我是子乔呀!”男孩松开手,满眼惊喜,“没想到我们在一个学校呢!我在三(2)班,你呢,你在几班?”
“二(1)班。”女孩回答,然后起身,对男孩说:“子乔,很高兴在学校见到你。我们一起回去吧!”
那天以后,又多了一个打扰我睡大觉的人,就是那个子乔。没想到他也会弹钢琴,并且比女孩蓝夏弹得还要好。我最喜欢他们二人连奏了,那样的曲调,欢快得让人想要唱歌。
三、礼物
下课了,一群孩子跑进店里吵着要买零食,而他在店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停在我的面前。他把我拿起来,观望了好一阵儿,当他看见我的标价时,眉头不自觉皱了皱,虽然是极其细微的动作,但由于距离很近的缘故,我真的看见他皱眉了。可奇怪的是他的眼角有笑意,嘴也不自觉上翘了些许弧度。
我想,他一定是对我很满意,而我,正好也喜欢他这样干净简单的男孩。我真希望他能把我带出这家店,让我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但他只是每天下课的时候来店里看我一眼,似乎并没有把我买走的打算。为此,我伤心了好一阵儿,而幸运竟在我伤心的缝隙里开出了美丽的小花,他终于把我买走了,带着一把五角一元的零钱!
我这才明白他是多么渴望得到我,才会想尽办法攒零花钱把我买走。
我开心地看着他用小礼盒将我精心包裹起来,还特别粘上了一朵蓝色的花。而我跟着终于离开那家店,去向了梦寐以求的外面世界。我在他的怀里躺了整整一个上午,十二点一过,他就捧着我、唱着歌儿,一路飞奔到了秋千前。
“给你!”
原来他是要把我送给一个女孩呀!想象着他笨笨的模样,应该很好笑,可惜礼盒遮蔽了我的视线,这个我就看不见了。其实我更想看见的是那个女孩,真好奇她长什么样子呢。我猜想,这个女孩应该和他一样吧,干净、简单。
事实也是如此,女孩接过我后,一路小心翼翼捧着我,等回到家才把礼盒拆开,那一刹那,我看见了女孩眼中的幸福。我知道,这一生,我都将陪在女孩身边。
我,是一个男孩买下的礼物,一个可以录音的洋娃娃。我,住在一个女孩的家里,一个比店里温馨很多的地方。我装下的第一条录音是:“蓝夏,等上了大学,我可以追你吗?”,第二条录音是:“子乔,我愿意。我希望我能等到那一天。”
每一天,我都能装下一条新的录音,这样的体验,让我觉得快乐而充实。
四、课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趴在我身上发呆傻笑,喜欢打开窗户朝外面看个不停,喜欢重复同样的笔画动作写下子乔子乔子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男孩会把热乎乎的早点放在我的抽屉里,会把优美的钢琴谱贴在我的身侧,会出现在教室门口等她一起放学……
同学们都说他们两在谈恋爱,他们两却从来没有承认过,也没有否认,好像一切都是隐秘而不可说的神奇。
对,她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存在,胆大、活泼、爱玩,也爱笑,不过这只是她呈现给所有人的一面,她,还有另一面,只有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的另一面,阴暗且忧伤。我不知道成绩好又讨人喜欢的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忧伤的神情,起初我以为是那个叫做蓝夏的女孩让她伤了心,因为很早很早以前,她总是一遍一遍在我身上刻下“蓝夏”两个字,然后又拼命划掉。那个时候,她的眼里混有愤怒,愤怒到掉眼泪,愤怒到忧伤,甚至绝望。而现在,她在我身上一遍一遍写下“子乔”两个字,时而欢喜得不得了,时而忧伤得不得了。
我呀,虽然和她相处了三个学期,可我始终不能明白她的心事。比如今天,子乔又来给她送早点了,刚好她也来了,她是第一次这么早来学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一大早就能看见她的子乔似乎很高兴,他将早点递到她手里,她对他说了声谢谢,就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早点。
“子乔,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吃完早点,她开口道。
“说呀!”他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以后……以后……”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以后每周六的下午,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在秋千前见面了呀?”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秋千。”
“你不是说你喜欢秋千吗?你还说想要我帮你荡到飞上天呀?”
“我……我现在不喜欢了。而且……而且我周六下午要去上钢琴课,不能和你见面了。”
“这样啊。”子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行,不过,每天下课我还能去琴房陪你练琴吗?”
“当然可以呀!”她,开心得笑了。
说再见的时候,我听见子乔对她说:“下课一起回家哟,蓝夏!”
我看着她对他笑,对他点头,转瞬间,便陷入了没有止境的忧伤。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五、猫
下雨了,我躲进附近的凉亭,心里万分担忧。因为我是一只十多岁高龄的老猫,行动不太便利,要是这时候有人来了,我一定会吓得炸毛,然后挪着慢吞吞的步子躲到别的地方去。可这公园附近不是沙滩,就是水泥地,哪有供我躲起来的地方呀?我肯定得淋成个落汤猫,丢脸死了呢!
你别说我杞猫忧天,因为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女孩,一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她呢,人挺善良的,经常喂给我好吃的东西。不过虽然如此,但作为一只流浪猫,我生性对人类有所怀疑,觉得不得不戒备,所以除了吃东西的时候不得不靠近人类外,其他时候我对人类都是敬而远之的。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但是很奇怪,那个蓝碎花裙女孩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秋千前,淋着雨。很奇怪,她竟然是一个人在这里呢!往常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和一个男孩在荡秋千呀!一荡就是一个下午。
那么,那个男孩人呢?他们吵架了?还是他有事情来不了了。哎哟,怎么说现在也都六七点钟了,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她怎么还在这里等他呢?就算等,这下雨了也该进来躲躲呀,怎么能傻傻的一直淋雨呢?唉,这女孩呀,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蓝夏,蓝夏,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走,回家,爸爸妈妈都在找你呢!”
听到这声音,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橙夏来了。当然,我只是想形容一下我对这个女孩很熟悉,并不是真的不看。毕竟大下雨天的,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偷偷看下人类的一举一动也是一种不错的消遣嘛。
此时橙夏牵住了蓝夏的手,试图带蓝夏走。而蓝夏并不配合。
“姐,我要在这里等他。”
“傻妹妹,都这个点了你还等什么等,他一定不会过来的。”
“不,子乔不是这样的人,我们约好了的,他一定会来。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我说他不会来他就一定不会来!”
听到这句话的蓝夏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你怎么这么肯定?”
橙夏的双眼不自觉转了一圈,这是她从小就有的小动作,一思考就要转眼睛。
“因为他答应我再也不会过来了!”
“答应你?”
“对。实话告诉你吧,你天天跟我说的那个子乔其实和我是同校同学。第一次在钢琴室见面的时候他把我误认成是你,但我很快就跟他解释清楚了,于是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他每天给我送早点,陪我练琴,还和我一起回家,真的很体贴,所以……所以蓝夏,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希望你再纠缠他了,行吗?”
“他……是你的男……男……男朋友?这怎么可能?事情不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的。”
“对不起,这就是事实,全部的事实。他在我和你之间选择了我。”
……
持续的争吵声让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蓝夏和橙夏争执呢!要知道,一直以来蓝夏都是个安静无争的女孩,从来都是维护橙夏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橙夏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磨。通过这十多年的密切观察,我知道蓝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吧,蓝夏也就更被爸爸妈妈关心爱护,甚至可以说是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吧。相比之下,橙夏倒像是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但得不到爸爸妈妈应有的关爱,反而总因蓝夏的事情受到责骂。看着不公平的对待,蓝夏对橙夏的愧疚与日俱增。
那是一个很炎热的夏天,橙夏违背爸爸妈妈的禁令,偷偷买了根冰棍,却被妈妈逮个正着。机灵的橙夏当然不会乖乖停在原地等妈妈罚,而是拔腿就跑。你猜最后怎么了?我竟然看见蓝夏偷偷跑进橙夏的房间,换上橙夏的衣服,假扮成橙夏的样子老老实实向妈妈“自首”,代橙夏挨了几下戒尺之痛。而当时,橙夏就在门外观看,没有表情。
那是蓝夏和橙夏互换身份的开始,她们用衣服的颜色相互区别,蓝色代表蓝夏,橙色代表橙夏,当橙夏受罚时,蓝夏会挺身而出,在蓝夏身体不好禁止出门的时候,橙夏则会顶替蓝夏,帮她顺利出门。
我觉得呢,对于蓝夏来说,橙夏是她最爱最信任的姐姐,也是最愧对的人。对橙夏来说,蓝夏是她最嫉妒最怨恨的人,却也是天然屏障。挺无奈的。
不过,作为一个秉持公平公正态度的我,还是要对现在愈发激烈的争吵做个判断,这个争吵是个人为引发事件,有刻意为之的嫌疑。作为争吵双方,我认为蓝夏比较弱势,因为橙夏的谎言咄咄逼人。
喵,我累了,该打个小盹咯!
六、医院
救护车上的她,全身湿淋淋的,面色苍白。她,我是认得的,有个好听的名字:蓝夏。她经常来医院,但这一次的间隔挺长的,我以为她身体变强壮了,没想到,一见面,她竟成了这个模样,似乎心脏伤得不轻,直接被推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外,是她的家人,很是焦急。这样的场景我虽见多不怪,但也不太希望任何人在我这里离去。可是,很不幸,她连意识都没有恢复过来就离去了。
对于她的离去,我很意外,因为她的病情一直都很稳定,因为她求生的意念非常强烈。而且,三个月后,她就可以进行心脏手术了,待到那时,她很可能摆脱病痛的困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那是她做梦都在祈祷的事情,她,怎么就突然没有坚持住,这么意外地离去了呢?
此时,她的身旁是她哭泣的父母,而她的姐姐,那个和她同年同月同日从同一母体降临的女孩正呆呆站在门外,她的右手不自觉地在空中划动,拼起来似乎在重复写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她没有流眼泪,和她出生的那天一样,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看过橙夏陪同蓝夏来医院,她习惯于跟在蓝夏身后,偷听医生的诊疗结果,然后失望离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失望的表情,毕竟她的妹妹蓝夏的病情还是乐观的。莫非,她并不希望蓝夏好?这,只是我的猜测。
七、落幕
秋千:曾经每周六下午,都会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我这里玩,男孩鼓励女孩坐上秋千,然后微微推动秋千,从不用力,因为男孩知道女孩会害怕。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男孩和那和女孩,我,觉得很落寞。
钢琴:曾经,她沉醉于独奏忧伤的曲子,他的出现,让她爱上了活泼欢快的曲子。后来,她不再练琴,仿佛消失了般,连灵魂都忘了带上。
洋娃娃:曾经,一个男孩为得到我攒了很久的钱,他把我送给了心仪的女孩,而那个女孩,刚好也喜欢他,他们约定等长大了就在一起。后来,我被另一个女孩退还给了他。
课桌:曾经,她在我的身上忧伤地刻画“蓝夏”二字,她也在我的身上欣喜且忧伤地写着子乔子乔子乔。后来,她趴在我的身上,什么也不写了,眼里总是藏着泪。
猫:曾经,有个女孩总会把好吃的分给我吃,有个女孩总会光明正大地和那个给我东西吃的女孩换衣服。后来,我再也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了,而那个爱和人换衣服的女孩天天穿着蓝色的衣裙。
医院:曾经,我以为她会好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后来,她在我的怀里离去,似乎受了很重的心伤。
子乔: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她时而安静时而活泼,时而爱穿蓝色的衣裙时而换上橙色的衣裤,她说她爱秋千又说不爱,她说她喜欢弹琴又说不懂五线谱,她总是让我捉摸不透,但还好,她从来没有改口说不再爱我。可是,她还是把我送给她的洋娃娃还给了我,再也不肯和我在一起。
蓝夏:我最爱的人是橙夏,因为她是唯一不把我当病人看的人,我最喜欢的人是子乔,因为他是让我更想要活下去的人。可惜,他们好像并不喜欢我呢!
橙夏:我最恨的人是蓝夏,从出生起她就抢走了我的爸爸妈妈,后来,还公然抢走了我暗恋很久的子乔的喜欢。可是,蓝夏走后,我突然有了孤单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