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32]误入迷途的哥哥
哥哥自出狱后,整个人变得很消极。那个阳光又帅气的大男孩,是我心里永久的哥哥形象,现在他变了,既陌生又让我心疼。那个记忆里的哥哥永远都回不去了,就像我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被人叫疯子的马翠娥了。
哥哥回家引来很多乡邻,都像看国宝一样的看着我们家每一个人,然后低声私语。我讨厌农村人这种无止尽的八卦闲话,像是八卦的主角从来不会是他们一样。马强现在也成了村里八卦的对象,再不见他的母亲勾着腰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了。
哥哥在家里呆了半个月,我陪了他半个月,我想像哥哥每次陪我一样,陪他走过人生的低谷。我想借柳逸辰的人脉,为哥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让他跟我一起过另一种人生。可哥哥不愿意,他心里的想法让我觉得陌生,像是这一年半他在狱中深思熟虑过,去西安的打算坚定的不可动摇。
八月初哥哥去了西安,这次只有我相送。
“哥,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妹妹帮你找。”
“去,好好呆着去,你哥我能找不到工作,看着,过年回家时我就会发家致富了!”
“又吹,踏踏实实做事,钱多钱少都无所谓,只要你平安。这手机和钱你拿着,去了那边,没个手机总不行。”
“手机我拿着,钱我不能要,不能要妹子的钱。”
“拿着,妹妹生气了。”
哥哥看我快急出了眼泪,就赶紧收下我给的两千块。哥哥对西安的情有独钟里,到底还藏着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发家致富的豪言壮语,到底依靠什么实现?他像是被传销洗过脑一样,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快速致富的歪门邪道。这让我对他此次西安之行,充满了恐惧。
“妈妈,我哥走了,去了西安,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柳逸辰坐在办公室里看财务报表。
“没事,等他安顿下来,打电话问问,实在不行,妈带你去西安看看。”
“好。我想去看看。”
跟柳逸辰相认后,去哪个城市都变得很随意,想去就去,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柳总,门外有人找马小姐,说是马小姐老公。”
“妈妈,他找来了,可怎么办。”
“走,妈带你出去,看看他什么意思。”
柳逸辰拉着我的手,走出公司大门。刘贵贵还穿着那套红色的石油工人衣服,上衣和裤子好几坨黑黑的油污,头发朝天立着,脸上没刮的胡子让他看上去更老了,与我更加不匹配了。
“翠娥,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他伸出他的脏手拉着我走到公司不远处的树下。
“明天我要回家,你跟我回家,你都半年多没跟我一起住了。你看你现在,我都快不认识了。”
“我不回去,要回自己回。”
“我们是夫妻,哪有一直分居的道理,你在哪住,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
“你做梦,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你可是我家花十万块迎娶回来的,怎么能说离就离呢?”
“十万,我退给你,只要你愿意不再纠缠她。”柳逸辰说着,向我们走过来。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十一万,你离开翠娥,别再来打扰她。”
刘贵贵盯着站在我身边的柳逸辰,双眼无光,面无表情。但心里肯定在盘算这其中的利弊。
“回家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决定好了打我电话,你母亲有我电话。我们先进去了,还有工作要忙。”
柳逸辰拉着我走进了公司大楼。刘贵贵还在阳光下傻站着,烈日将他那套红色石油工人衣服照的更红了,站在六楼看下去就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隔着几十米的楼高,我似乎依然会闻到空气里散发着他身上的热臭味。
我终于有勇气跟他说离婚了,因为柳逸辰会替我还了刘家的彩礼钱。即便他们找到父亲,我也不那么惧怕了。
“翠娥,给你爸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能尽量避着你养母,就避开吧!不想让你父亲为难。”
这么多年,柳逸辰想必还爱着父亲,她总时时刻刻为父亲着想,父亲也同样在心里记挂着她。命运总是如此弄人,错过了就是一生,即便老了重逢,却再也没有青春年少时那种想要在一起的冲动,或者说自己都不允许自己去玷污曾经的美好了。
我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想离婚,柳逸辰替我返还彩礼,要他去刘家商议。
父亲下午就去了刘家。刘家父子都被暑热烤回了家,一家子又开始了夏眠的生活。父亲说起此事,公婆很高兴啊,娶了媳妇一年,还赚了不止一万块,爽快的答应了。刘贵贵哭天喊地,要媳妇,被婆婆打骂,有这十一万什么媳妇找不到,况且翠娥还是个生不了孩子的主。不论父亲用什么说辞,说动了刘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重获自由了。
父亲第二日来了柳逸辰的公司。
“翠娥,爸把你不能生的事,告诉了刘家,对不起。”
“没事,这才是致命的呢,公婆听了肯定不要我了,这才能离的爽快。他们没怀疑我和我老板的关系吧!”
“这倒是没说什么,估计是被钱迷了心窍。”
“那就好,我终于自由了。没想到离婚居然这么简单。”
父亲把刘家写的返还彩礼收据交给了柳逸辰,眼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
“你哥哥在西安干什么?具体跟你说了吗?”
“他说他在一家房产公司做销售。”
“爸有他之前大学同学的电话,说你哥去西安以后找过他借钱,说是买什么股票。”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两天前还说他卖出一套房,提成近一万呢。”
父亲越说我越焦虑,想去西安找哥哥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这样吧,下午我们开车去西安,你先不要给你哥电话,我们先找他说的那家房产公司。”
柳逸辰提议开车去西安,让我很惊讶。她大概是看懂了我与父亲的焦虑,宁可撇下手里的工作,也要陪我,我心里对她的恨,在她对我的好中,一点点慢慢淡化退却。
车子极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透过车玻璃看着路边的树快速远去,最后成了倒车镜上一个小点,随后又有新的树木和景色在镜子里显现,又远去,又被替换,循环往复,直到车子驶进了西安城区,才变换了角色。
柳逸辰很快找到了哥哥说的那家房产公司,她对西安的熟悉程度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毫不费力。
“您好,请问你们公司马乾在吗?”
“什么马乾?我们这没有叫马乾的。”
“马乾,就是最近才新来的。”
“没有这个人,没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前台小姐不耐烦的说着。
柳逸辰拉着我和父亲走出房产公司,我着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父亲皱着眉头,一脸的忧郁。
“哥,你在哪里啊?我来看你了。”我着急的打通了哥哥的电话。
“哥,出差了,不在西安了,过几天才回去呢,你回去吧。哥过年就回来了。”
“你在哪上班啊?还要出差?”
“就房产公司啊,去拜访个客户,没事,哥很好,马上就挣大钱了,好了哥挂了,这边还有事。”
哥哥挂断了电话,我却隐隐约约听见那边炸金花的声音。哥哥还是走了歪路,他开始玩牌是在大学就学到的,原来西安对他的吸引力在这里。
“我打电话给他同学,再打听打听。”父亲双手颤抖着,拨通电话,礼貌又客气地向只做过哥哥半年室友的同学打听。
“叔,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马乾那年上大学认识了一个社会上的大哥,跟他学会了玩牌,以前是小赌,现在是大赌。他还学会了买股票,听说上次赚了十几万呢,还了我们室友的钱,带着剩下的钱去了外地,具体是哪里,我也不清楚。”
“他哪里来的钱买股票啊?”
“有跟我们借的,有借那个大哥的,有借高利贷的。他说他不会跟家里人要钱。”
我听的顿时两眼发黑,这样的哥哥,让我觉得陌生极了,社会到底教会了他什么,是什么什么他把钱看的如此重要,我这个最了解他的人却丝毫没有发觉。
父亲被这样的消息刺激的心跳加速,从兜里掏出一瓶药,没有水就吞下去了,他用手摸着心脏,头上的汗随着他疼痛的弯腰动作,滚落在地,他为儿子染的黑发此刻也不安分的乱飞着,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开始随身携带药品,我的心疼到难以呼吸。柳逸辰拉着父亲坐到车上,一遍遍为他平复着心跳,就像那时候对姥爷的样子,我害怕极了。
父亲的心跳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柳逸辰带着父亲去医院做了检查。
“没事,你爸本来心脏不好,又年纪大了,受了点刺激,没事的。回家好好养着。”
“妈妈,你可不许骗我。”
“傻孩子,你爸有病妈肯定会第一时间为他治疗的。放心吧,就是不要在刺激他了,你哥的事,我们想办法,就不要告诉你爸了。”
此次西安之行,一下就让我觉得父亲老了,他的生命脆弱的经受不住任何一点刺激。当了我十八年靠山的人,将我托付出去后,靠山的脊梁就慢慢的变形、变弯,到现在慢慢一点点塌陷了。
柳逸辰将父亲送到了镇上,我搀扶父亲下车,看着他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他低着头,弯着腰,脚步也变得拖沓,让我不觉湿了眼。我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柳逸辰叫我上车,我才回过神。
“妈妈,帮我找找哥哥,他自己误入了歧途,还不自知,爸爸老了,经受不住哥哥再出任何一点事了。”
“妈明白,我已经托西安的朋友打听了。一有消息妈就带你去找他。”
这条从镇上到市里的路,我不知走了多少回,每次都是坐大巴车,现在坐在柳逸辰的越野车里,看着路边渐入秋色的树木和丛林,忽觉恍如隔世。从来没有想过我与哥哥的命运会如此本末倒置,他一个堂堂大学生,多么优秀的一个人,竟走上了我梦里最糟糕的路,我一个被称作疯子的失足女,居然在悲剧的婚姻里获得了重生的机会。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结婚,刘贵贵的母亲就不会让父亲带我去医院看病,那么就不会遇到我的亲生母亲,更不会有机会享受现在的人生。
百货公司的工作我渐渐开始得心应手,妈妈说我有学习新知识的天赋,她准备送我去上技校,学市场营销,两年后通过大专考试,最后专升本,完成我的大学梦。她替我规划的未来,美好的像是童话,我常常躺在被窝里将自己的胳膊掐的铁青,让痛感告诉我这不是梦。
大西北的寒风又来了,风吹过,顿觉脸上都有一层尘土,走在路上一不小心,一粒沙就钻进了你的眼睛,非得让你为干燥的冬天做出点贡献来。办公室里的暖气热的像夏天,人们就在这样的忽冷忽热中一个冬天都处在感冒的状态。
“翠娥,有你哥的消息了。我告诉你,你不要激动,也不要告诉你爸。我那边朋友说,你哥炒股赔了,跑了,高利贷的人在四处找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他的手机也被人抢走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就被撕碎了,我可怜的哥哥,大冬天又冷又饿,到底去了哪里?现在有没有吃饭,又没有衣服穿,又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到底该去哪里找你?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爸爸来电”,让我更加痛苦了。爸爸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会问我什么呢?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翠娥,我是妈,快回来,有人到家里来要钱了,说你哥欠了他们钱,你爸晕倒了,你快回来啊……”电话那头母亲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我瞬间心急如焚,柳逸辰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开车送我回家。
三十分钟后,汽车停在我家门口。
我冲下车,跑进母亲房间,父亲躺在炕上,面色苍白,好在慢慢恢复了平静。
“怎么是你?你……”母亲指着柳逸辰面如死灰。
“对不起……我……”
“妈,哪些人呢?”
“他们来家里要钱,和你爸发生了争吵,其中一个男人推到了你爸,你爸心脏病犯了,吓跑了他们。翠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哥真的欠了人那么多钱吗?”
“妈,不是的,不是的,别听他们瞎说。”
“他们说你哥借了高利贷,现在要二十万?家里哪有哪些钱?”
“妈,你别担心,没事啊,你照顾好爸。”
我拉着柳逸辰走出大门外,这样尴尬的会面,让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恐惧,负罪。柳逸辰刚见到父亲的那一眼,像是十几年恩怨在生死的那一刹那突然就释怀了。两位母亲之间的矛盾或许在这一刻,只会积怨越来越深。
“妈妈,你先回去吧,我在家里陪陪我爸。”
“行!有事第一时间给妈打电话,第一时间打啊!”
我看到她的眼睛红了一圈又一圈,我知道她担心的是父亲。这么多年,父亲依旧是柳逸辰最牵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