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存在,在根本上就是诗意的活动。
在技术主义和工具理性的重压下,世界被程序化、符号化,这不仅使人失去了曾经有过的想象和激情,人的生活变得异常的贫乏、刻板、空虚,而且也使得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日益疏远和隔膜起来。
今日之时代,不单单是上帝缺席、诸神隐退,而且是世风日下、物欲横流、人文精神堕落、高品位审美缺乏的危机四伏的时代。人们的生活正逐渐被实用的、工具效用性的、彼此算计利害得失的人际交往氛围所笼罩。社会生活中的商业文化导向正在日愈刺激、撩拨人类本性中低层次的感官享乐和肤浅的虚荣追求。
在这样一个“消费社会”,我们看到的一方面是艺术活动领域内的“美的消解”,另一方面是日常生活领域中“美的泛化”。1913年法国艺术家马赛尔.杜尚将一只自行车的轮子装置在厨房凳子的顶端,以《旋转的饰板》为题充当艺术品;数年后,他又将小便器题以《泉》的标题送交美术馆展出,由此开启了现成物品进入艺术创作领域的习气。此后,艺术不复甘守在精英分子的象牙塔里,它以欢快的姿态降临到普通群众的世俗生活之中,在酒吧、商场、俱乐部以至广告传媒、橱窗设计、美容化妆、时尚展演等各个场所,处处显露自己婀娜多姿的身影,成为商业经济的最好的舞伴。
“美的消解”以现成物品进入艺术的方式显现出来,实际上便构成了“美的泛化”,而现实生活中各种日用物品均涂以美的色调,其实也就意味着“美的消解”。
当新闻故事比小说情节更曲折动人、无处不在的广告词比诗词更直接、更煽情、更催动人们模糊的美学欲望的时候,高雅艺术与电影、摄影、爵士乐甚至诸如旅游、健身、泡茶楼、做美容乃至逛商场等文化实践,具有同样的文化消费逻辑。按照布迪厄等人的观点,由于富裕社会的来临,对稀缺性商品的追求已经由物质商品转化为符号商品,人们通过日常生活的消费实践,来确定自己在社会空间中所处的位置,也就是通过自己所掌握的资本尤其是文化资本,将自己与别人区隔开来。原先垄断了人们的审美感知的文学艺术已经成为在日常实践中发挥作用的美学碎片,大一统的美的理想,现在被瓜分为无数可不断被切割的日常生活的审美实践。
然而,日常生活审美化,并不是“审美化人生”的整体营构。诗性的生活、诗性的生命、诗性的人生,是以审美化的人生态度去实现自由生命的理想,而人之为人的终极依据便是自由生命的理想实现,亦即人的审美生成、价值生成。在这个意义上,审美化的存在方式是人最本真的生存方式。因此,审美化的人生态度其实就是以一种积极乐观、诗意妙觉、豁达开朗的心态应物、待人、处事的人生境界。
至此,我想起了陶渊明。鲁迅先生有一段著名的评论:“他穷到连衣服也破烂不堪,而还在东篱下采菊,偶然地抬起头来,悠然地见了南山,这是何等的自然。”陶渊明虽曾奔走于仕途,但终于毅然辞官田居,归去来兮,追求自然淡泊自由的田园生活,鄙弃利欲和俗物的缠绕,这种自然化生存哲学,缘于他“性本爱丘山”。一个人,能守住自己的心境,面对浮华世界滚滚红尘,保持一份朴素自然恬淡纯真和心灵的崇高,谈何容易。他弃官受穷,江州刺史给他粮肉,他“麾而去之”。“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是陶渊明最脍炙人口的诗句。只有“心远”,才能“净”,才能摆脱世俗的缠绕。这是陶渊明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焦虑的现代人面对花花世界尤其难以企及之处。
我们要引领学生的心灵抵达诗性,那就一起共读庄子、陶渊明、李白、苏轼吧!(18.9.10《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