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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南宋诗人陆游在沈园偶遇和丈夫赵士程游玩的前妻唐婉，思绪万千，在墙壁上挥笔写下这首《钗头凤·红酥手》。这深情男人的人设一下子立定，感动了唐婉，也感动了世人。

才女唐琬悲伤中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年秋天郁郁寡欢的唐婉离世了。唉，读了这个故事我自此也愁肠百结，不为陆游和唐婉，只可怜故事中一直被人忽视的第三个人—赵士程。千百年来，没有人注意到你这样一个痴情暖男。正春风拂面、繁花似锦时节，这一日我在凉亭下赏着这满园姹紫嫣红，恍然入梦。

一

“赵士程，赵士程，赵士程……”心里不停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恍惚中，一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站在我面前。我用力揉揉眼睛，公子微微一笑，“小玉，还不快把我的外衣拿来。”我疑惑地问，“公子是在唤我吗？”“你是我府里的丫鬟啊，你的母亲是我的奶娘，我们一起长大，你是我的义妹柳小玉，我是赵士程。”我听到我小心脏欢呼的声音，原来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这句话可以是真的。

“我要带你去趟陆府，今日陆游在家中设宴。你换上男装和我去吧。”“我原来和你关系这么好啊”，我心里乐开了花，“从此，与你形影相随。”公子在前面一回头，一双朗目与我满眼笑意的眼睛撞了个满怀，疑惑地问我，“小玉，你今天怎么了？想什么呢？”我小脸一红，忙低头。

公子不再看我，我紧紧跟随。路并不远，我们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宅院。仆人牵过我们的马，我随公子入内。几位年纪相仿的公子已经落座，见我们来热情地招呼公子。噢，想起来了，赵士程人宽厚，重情义，想来会有很多好友。

座中一新妇吸引了我，她真美啊，明眸皓齿，肌肤如雪，气质如兰，一身红衣越发衬得明媚动人。我暗暗羡慕，偷眼看我家公子，发觉公子朗目里有一丝异常。“公子被惊艳到了？”我心里一惊，“这就是以后他痴爱一生的妻子唐婉？”

公子和主人举杯，再贺他新婚之喜。我看见了陆游，鼎鼎大名的陆放翁，一位白面书生。唐婉在旁袅袅婷婷地向公子施礼。公子忙不迭地回礼：“久闻唐小姐才貌俊美，今日得见，名不虚传，与贤弟真是郎才女貌，玉人一双。”唐婉在席间略坐了一会儿就告退了。

回去时已是日暮，天边一片红霞。公子和我牵马走在路上，回望那片灿烂，俊目里有一丝不舍。我轻声问他：“公子是不是喜欢唐婉啊？”公子一双俊目犹如两汪清亮的潭水，此时波光流转，有些许怅然。他长叹一声，“纵我喜欢，又能如何？早闻她才貌无双，今日方得见。只是她与陆游早两心相许，姻缘已成，惟愿她岁月静好吧。”

二

赵家乃皇家后裔，门第显赫。赵公子绅士儒雅，丰神俊朗，只可惜妻子早亡，这两年公子形单影只。前来提亲做媒的不少，赵公子都不为所动，因赵家兄弟众多，人丁兴旺，老爷和夫人也便由着他了。赵公子这次见到唐婉有点不同啊。

我随公子时常去陆家坐客。赵家，唐家，陆家都是同郡的名门望族，交往不少。陆游与唐婉伉俪情深，诗词相和，公子偶尔会遇到。每次看到唐婉幸福浅笑的样子，我都看到公子眼里泛动着光彩。“唉，傻傻的公子。”我心里暗想，“站在旁边守望，也这样幸福吗？”

唐婉和陆游太幸福了，惹得婆婆不悦了。婆婆可是她的姑母，对这儿媳妇当初可是很满意的，用一只祖传精美凤钗做的聘礼。谁想到，唐婉和陆游的琴瑟和鸣引来了母亲的不满。“陆游啊，你不了解母亲吗？你这个孝子不知收敛点吗？害了唐婉，也害了我家赵公子。”我看着形势发展干着急。

“我儿，考功名要紧，儿啊，陆家的香火不能断。”母亲把陆游叫来训斥一番。陆游忙不迭地应声道：“是，是，是，儿子不孝，让母亲累心了。”然后躬身退出。我想像中，孝子陆游是这样吧。

婚后久不生育，终日与儿子腻在一起，让儿子沉迷在温柔乡忘了前程，陆母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媳。尤其是在训斥二人几番后，二人不见悔改，陆母心中的气可想而知。陆母可是名门之后，祖父可是做过宰相的。自己的儿子前程多重要，媚惑得儿子不思进取，还屡训不改，情意弥深，这个儿媳太可恶，陆母越来越讨厌她。原来还带着唐婉去庙里进过几次香求子，后来就不去了。

我和公子在庙里偶遇过唐婉几次。前两次，陆母在，只见陆母威严，不苟言笑。唐婉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脸上有了一丝愁容。

有一次，唐婉带着丫鬟独自进香。我和公子远远地看见，发觉有个壮汉偷偷跟在了俩人身后。公子不放心，我们悄悄跟在后面。在一偏僻处，那个壮汉忽然拦住了两人。我看见了那个壮汉脸上的邪笑，色迷迷的眼睛。唐婉带着丫鬟回身疾跑，正撞入我家公子的怀里。公子忙扶住唐婉：“婉儿，莫要害怕。”公子护在柔弱的唐婉前面。

那壮汉看到凛然正气的公子，先自倒退了一步。公子上前一阵拳脚，直打的那猥琐之人嗷嗷直叫，趴在地上求饶。“滚，以后若让我再看到你为非作歹，打断你的狗腿。”公子大声喝道。那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只知道我家公子书生儒雅，没想到身手还如此了得，我在旁大声叫好。

唐婉受了惊吓，才缓过神来，向公子施礼拜谢。公子道：“情急之下，多有冒犯，失礼了。”唐婉若有所思，忽问道：“赵公子，刚才唤我什么？”我在旁偷笑：“他叫你婉儿。”公子瞪了我一眼，忙赔礼：“情急之下，失礼了，望弟妹见谅。”唐婉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

公子目送她离去，转脸对我道：“小玉，不要话太多，可好？”我忍不住大笑，“公子，怕什么？她以后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婉儿。”公子喝道：“胡说什么！赵某不做不义之事。”

三

再次见到唐婉，不是在陆家了。婚后两年，陆母因为不满唐婉，以死相逼，要陆游休妻，陆游抗争不过，又舍不得唐婉，把她安置在了别院。

公子知道后，很是担忧，坐卧不宁。我随公子在别院附近徘徊多日。终有一日，看见唐婉与丫鬟出门，唐婉白皙的脸上满是愁容，憔悴不堪。公子愤愤不平：“婉儿本是名门闺秀，陆游，你怎能让她受如此委屈？！怎能让她如此憔悴？！待我与你理论去！”我在旁提醒公子：“公子，你是外人，那是别人的家事。”公子顿足离去。

后来，我陪公子再去时，别院已上了锁。公子有些欣喜，以为是陆游接回唐婉去了。

一日，有唐府的人登门。我问跟来的小厮：“你家小姐最近可好？”小厮气愤地说：“陆游真是始乱终弃，想当初和我家小姐万般恩爱，现在竟然休了我家小姐，另娶他人。小姐被老爷接回家中，整日郁郁寡欢。”

等唐府的人走后，我偷偷告诉公子。公子一脸愕然：“真有此事！我要去陆府看看。”我们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陆府。府门张灯结彩，很是热闹。公子问仆人：“你们府有何喜事？”仆人道：“我们陆公子要娶王家小姐了。”“哪个陆公子？”“就是我们家陆游公子啊。”公子不再说话，直奔院中。

“陆游，你好有艳福啊，才做新婿，又做新郎啊！”陆游一脸悲戚：“赵兄休取笑，实在是母命难违，母亲以死相逼，我不得已啊。”“那唐婉呢？你置青梅竹马的爱人于何处？你置少年结发妻子于何地？她在别院日夜盼你迎回，盼来的却是你另娶佳人，你让她情何以堪？唐婉的后半生如何熬过？”公子说完愤然离去。

回到府中，公子也不说话，在房里走来走去，我在旁边看得眼晕。忽然公子直奔老爷夫人房中。不一会儿，听到公子大声说:“孩儿心意已决，今生誓娶唐婉，否则孤独终老。”高大的身影从房中走出，我冲着公子鼓掌，我眼里的公子愈加玉树临风，真是“陌生人如玉，公子世如双”。公子爱得多有担当，要知道，赵家可比陆家门第显贵多了。皇家宗室，门第显赫，娶下堂之妇，这得有多大担当！

赵家上唐家提亲，唐家欣然应允。要知道，赵家的门第，赵公子的为人，足以甩陆游一条街，唐家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四

赵家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把被休的唐婉娶回了家。我可亲眼见了公子的绅士温柔，对唐婉的细心呵护。公子特意写了一副对联放在卧室，“气质自如兰，才华足比仙”。你可是我家公子心里文静灵秀的女子，仙女般的存在。

公子很少在外面应酬，经常陪着唐婉。陪她读诗书，陪她弹琴，带她散心。出门总不忘带给夫人礼物，想给她欢喜。他不在时，总嘱咐我照顾好夫人，不要让她闷，要让她开心。我笑公子：“婉儿是你的妻子了吗？”他也是疑惑：“你怎么未卜先知？”“这是秘密。”他便不再问了，沉浸在有唐婉的日子。

一日，听闻陆游新妻王氏为陆家诞下一男丁，唐婉闷闷不乐。我再三请夫人园中散心，她始终郁郁不欢。这时，公子回来了，急匆匆地来看她。他柔声唤道:“婉儿。”唉，我痴情的公子，我听得都酥了，这一声里有你对她多少的爱意。

公子轻轻地拥唐婉入怀，柔声道:“婉儿，别难过，有我呢，我一直都在。”

一年过去了，老爷和夫人看他们没子嗣，要公子纳妾。公子在唐婉面前，只字未提。他怎么忍心伤害唐婉？有唐婉，已足够。其他什么“门第香火”，什么“美妾成群”，对他来说，都不抵婉儿的一笑。为了让婉儿开心，他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

唐婉开心的日子多起来，在公子爱的滋润下，已是一个幸福小女人的样子。他们也接连有了自己的孩子。唐婉是不幸的，遇到了陆游，也是幸运的，遇到了公子。公子用一颗宽容深情的心抚慰她的伤痛。

唐婉已经能平静地说起陆游来了。甚至有一次，陆游托人捎信，想让她的夫君照顾一下他的仕途，她也能平静地讲给公子听了。她讲给她的夫君，小心翼翼地:“夫君，能否关照一下表哥陆游。”我见公子对她温柔一笑：“婉儿放心。”

羡慕唐婉，如果不再遇见陆游，唐婉在公子的呵护下会幸福终老吧。可如果只是如果，唐婉终没有迈过心里那个坎。

五

十年后，在沈园，公子陪着唐婉游玩。我是极力阻止他们去沈园的，奈何，春暖花开，公子极疼唐婉，怎忍她家中寂寞，辜负春光。满园春色，公子和唐婉，有说有笑。我忽然发现了陆游，想引唐婉避开，左转右转，终是没有躲开那一眼。

我看到唐婉震惊在那里，公子循着目光，看到陆游。公子倒是大度：“婉儿，发什么愣呢？”唐婉方回过神来。公子见过陆游，见他们二人颇是尴尬，道:“你们表兄妹十年未见，我叫仆人备来酒菜，叙叙别情吧。”

“公子，您真是心肠大，您倒是陪着啊。”我在旁干着急。“我相信婉儿。”公子说完，先行离开了。

唐婉和陆游饮了几杯就离开了。我看到唐婉泪湿的眼睛。陆游在墙上题了那首著名的词《钗头凤》，这首词罪过不小啊。你有贤妻，人丁兴旺，为何还要招惹被你休弃的唐婉？

自那日相遇，唐婉脸上又没了笑容，形容消瘦，真是“病魂常似秋千索”。公子为了让她开心，费尽心思。我无次劝她，要“怜取眼前人”，公子为你付出很多，一片冰心。只可惜，真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婉把这两句话贯彻得太好了。

公子看着他心爱的妻子，无能为力。一个女人的快乐只有她爱的那个人给得了，他不是那个人。而公子的快乐，只有唐婉能给。我守在公子旁边，对陆游恨恨地：“既然你给不了唐婉幸福，何苦又来招惹她？她和公子本可以幸福下去，她心里的伤疤，公子用了十年，才辛苦地抚平，你一首词，刺拉一声把她心上刚结痂的伤疤撕开，露出鲜红的血肉，刺拉刺拉地把他们的幸福撕碎。”

唐婉，如一朵枯萎的花，凋零逝去了。公子三十来岁，年华正好。自唐婉病逝后，公子一双俊目满是忧伤，常常在二人去过的地方徘徊。公子房内，自唐婉去后，陈设如旧，一切都是唐婉喜欢的样子，房内的灯彻夜不熄，我知道，公子在等唐婉。我看着这样的公子，心疼不已：“唐婉，这样爱你的人，为何不珍惜？”

六

唐婉心心念念的陆游，七子二女，子孙满堂。陆游后来又纳妾，其中一个是驿卒之女，颇有才情，名字没留下来，只留下了首《生查子》，“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　晓起理残妆，整顿叫愁去。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这个妾，后来又被陆游的妻子赶出家门，不知所终。陆游因为妻子以子胁迫，又害了一个才女。

陆游晚年又纳一歌舞妓为妾，不顾妻子的阻拦，天天去找这杨氏。陆游写着怀念唐婉的千古痴情诗句，又是妻又是妾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句子都很美啊。

公子年华尚好，宽厚重情，温润如玉，身份尊贵，绅士儒雅，是多少女子钟意之人，梦寐求之的？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老爷夫人也希望公子能续娶，公子拒绝了。

公子每日除了公务外出，回来就守着妻子留下的旧物不语，或是去妻子常去的地方。我不离左右，担心公子，常劝他开怀。公子会喃喃告诉我：“婉儿已经离去日久，为什么我看花是她，看树是她，看水是她，抬头看天，看到的也还是她？在我眼里，万物都是我的婉儿。”

我看着公子明亮的眼眸中泪光闪动，一脸悲戚，不禁泪流不止：“公子，你是何苦呢？有多少的大家闺秀愿与你永结同心？天下美好的女子只有唐婉一个吗？”“婉儿只有一个”，公子只回了我一句话，我无语。“真是千古情痴赵士程”，怪不得有这种说法。

公子一直这样选择孤独着，每个日落黄昏，每次风霜雪后，形单影只。那每夜映在窗上的身影，诉说着无尽的思念，浸透着无限悲伤。“

一年年风霜，公子形影相吊。世上再无心上人，生活了无生趣。公子的朋友们看公子可怜，经常约他一起饮酒寻乐，只是欢乐是别人的，公子在喧闹中越发显得寂寞。

唐婉离开已经十几年来，公子孤独地守护着他的爱情，没有续弦纳妾。在陆游忙着和妻子生孩子时，在陆游留连风月青楼，在陆游和妾氏卿卿我我时，公子像一只孤雁，为逝去的唯一伴侣伤怀。“一片痴心枉付”，唐婉若泉下有知，可会心疼，还公子一世深情？

当时金人侵扰，战争频发。公子奔赴了军营。十几年的风霜，公子四十几岁了，早生华发，当年那个温润儒雅的公子憔悴不堪。我执意相随，公子不得已应允了。公子战场冲杀，我紧护左右。我是知道他的结局的，我想挡住射向他的那支箭。

那天，残阳如血，公子在厮杀中，那只暗箭射过来，他翻身落马。我终是迟了，挡不住这命运的箭。我扑上去抱住公子，泪落如雨。公子眼含笑意，对我道：“小玉，别难过，我就要找婉儿去了，我真累啊，真开心，我就要见到她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公子那双温柔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角有一抹笑意。我着急大呼：“不！公子……”起身惊醒，看看四周，鸟语花香，原来是大梦一场。

尾声

“遥想当年初相遇，一见唐婉误终身”，赵士程，一生都在守护唐婉，明知唐婉心心念念陆游，还是痴心不改，一片痴情都给了唯一的爱妻唐婉。以一个皇室贵族子弟，抵住人们的侧目，陆游给不了唐婉的名分，陆游给不了的呵护，陆游给不了的痴情，你倾心相付。唯愿来世，你的婉儿能还你一世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