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此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豫兰剑客新浪博客 ID:豫兰剑客 文责自负。)
女人让自己蜷缩进暖和的被窝,把前几天刚勒紧裤腰带咬牙拉直的垂肩的黑发撩直,然后将被角朝脖颈间掖了掖,躺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如果可能,她会让她的头发在埋进被子里也一丝不乱,就像她的生活仍旧打理得一丝不乱一样。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净的落地白花窗帘垂下来,两扇窗帘并没有完全合拢,透进外面的刺眼的雪光。窗外电线上停留的麻雀的叽叽喳喳的叫声也一并透过封闭不是很严实的窗隙挤进来。女人确信天已经大亮,但是两年来她一直很少关心时间,现在也是,除非楼下条几上的旧式座钟将钟声送进她的耳朵。她有关心时间的必要吗?
然而星期天除外。
星期天是她和女儿约好的去县高中看女儿的时间。可怜的女儿,她的妈妈怎么能再辜负她!想到女儿,女人止不住心中的疼痛和颤抖,她的头疼的毛病好些了吗?她的因头痛请假落下的功课补上了没有?她只有一件羽绒服,脏了没棉衣换怎么办?等等,想得女人头都大了。
有铃音响起,是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女人不知该看不该看。别又是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打来的,抢了人家的男人还要羞辱人,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儿啊!“让我离婚!我倒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可我怎么能就这样便宜了你们!”女人狠狠地想。然而女人又觉得自己错了,她最近感觉有了心疼的毛病,她认为不值得再生气了,为了一双儿女,她得好好地撑着。
叮铃铃,电话索命一样地催着。“别又是那个死鬼,结婚以前信誓旦旦,儿女都大了,女儿都快考大学了,他的魂儿又被那个狐狸精给勾了去,连孽种都生下了,完了!彻底地完了!”
在想到“孽种”两个字的时候,女人感到了自己的罪恶,小孩子是多么无辜啊!
挺可爱的女孩儿,女人见过的。在那个狐狸精打电话约她前去,说是希望她们俩能够当面谈谈的时候,她真的去了。
那一天,下着微雨,女人穿着一套勉强入时的衣服,高高地挽起发髻,挎着男人信誓旦旦的时候给她买的白色短带真皮提包,和那双放在柜中的只有走亲戚时才舍得穿的白色高跟皮鞋。坐了一天的汽车,女人按照男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H城中男人和那个狐狸精租赁的两室一厅的临时的家。她昂着头,傲然地走了进去。
没有争吵。女人站在靠门的地方,男人和狐狸精招呼她坐下,她哪里屑于坐在这里呢?说:“坐了一天了,该站一站了。”她将幽怨的目光投向男人。
男人坐在床沿上,满脸的络腮胡子已经刮净,显得比过去年轻几岁。他手足无措,只得用一只手上的指甲抠另一只手上的指甲。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女人,嘴里咕哝着:“你看怎么办呢?”
女人没有做声,但既然来了,就是要正视这个问题的,她不可能再回避,因此,她同样不再回避地将目光移向坐在沙发里怀中抱着熟睡的女婴的狐狸精的很不友好的脸上。这个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这个破坏了她的家庭、使她几乎成了寡妇、使她的儿女失去很多父爱的狐狸精,亲自打电话邀请她来。她来了,她自然要来,她怕什么!
女人可不是傻瓜,她明白狐狸精让她来的用意,无非是要她亲眼瞧瞧男人确实有了新家,现任的“妻子”比她年轻漂亮,而且他们还有了爱情的结晶,让她死了心。
事实上女人的心是早已死了的,在发现男人对她没有半句真话的时候,女人的心就已经死了;在男人没法自圆其说只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的时候,女人的心就已经死了。而她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不是想亲眼看看男人和狐狸精的爱情结晶吗?
那个“爱情的结晶”正在狐狸精的怀里酣睡,女人有想看一看孩子长得什么样子的冲动,偏巧孩子好像被谁掐了一下一样地哭起来,男人好像是自己的肉被拧了一把似的霍地从床上跳起来,走到狐狸精面前伸手要抱孩子,狐狸精两手轻轻掐住孩子软软的小腰儿,将孩子树起来站在腿上,脸朝外递到男人手里。女人看清了女婴的小而丰满白皙的圆脸,像极了男人,心里免不了又涌起一阵酸楚,但很快消失。
女人想说离就离了吧,但她同时看到了狐狸精的冷冷的挑衅的眼神儿,这种眼神分明是要给女人一个信号:你还有什么指望呢?就在这一瞬间,女人改变了主意:我为什么要离呢?我拖死你,叫你一辈子得不到名分,见不得公婆,无家可归。至于孩子,休想拿孩子的哭声让我心软,难道我的孩子就不够可怜吗?
女人于是转过身,只扔下一句话:“离婚?绝不可能!”然后昂然地走出门去。她听到狐狸精在背后歇斯底里地叫嚣:“你个黄脸婆,男人不要了的东西,你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他,难道还不要让我得到吗?”她同时听到了男人的呵斥狐狸精的声音,知道男人在电话中所说的后悔但没办法他过得其实并不幸福是对的,这一点并没有撒谎。
男人也是不主张离的,一双儿女已经成人,虽说女人年老色衰已不足以完全拴住男人的心,但男人对儿女还是疼爱有加,尽管有时候力不从心。男人心中就一点儿也没有女人了吗?也不是,当女人电话中用商量的口吻说要离婚,各人重新寻找各人的幸福时,她听到男人在电话那头一下子弹起来,狮子一样地吼道:“谁敢娶我的老婆,我杀了他!”
女人说的当然是气话,她对任何男人都不再信任,想当初,男人对她的情意也山高海深,到底还是没有天长地久。况且一想到要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就浑身不自在。就她而言,即使离了婚也不会重找伴侣了,那干啥要离呢?
叮铃铃,手机铃音再次响起,大有没人接听绝不罢休的意思。她想应该又是那个狐狸精吧,昨天晚上还在电话中威胁她,“谁怕谁呀?我心虚什么!”女人于是将手伸向床头够到手机,也没看是谁打来的,按了一下接听键,大声地回敬道:“喂!有完没完?不离就是不离,不离!”
奇怪,电话那头并没有嗲声嗲气的讽刺挖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儿子温柔的声音传来:“老妈,跟谁生气呢?怎么不接我的电话?急死我了。”女人收拢起浑身的刺,心里立即变得柔和起来,但同时又有另外一种悲哀袭来。
“老妈,对不起,我不该拿刀砍人,给您带来那么多麻烦。我该忍一忍的,其实好多事忍忍就过去了。”儿子的嗓子有点哽。
女人的眼圈儿红了,但事已至此,女人只得安慰儿子:“我调查清楚了,儿子,不怨你,你们老师和同学都说不怨你,谁还没有个性格啊?谁叫人家老欺负你呢?谁叫你有个这样的老子惹人笑话呢?你的事儿已经调节好了,只要交点钱,派出所可以不拘留你。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儿,可不要头脑发热,知道忍让就好,玩命不是办法,要懂得爱惜自己,生命和名誉。”
“知道了,老妈,爸让您受委屈了,我也没让您省心,以后不再让您为我闹心了。我在外面好好挣钱,供姐上大学。我买了辆小推车,烤鸭生意做得不错,一天可挣百十块呢。”儿子的语调渐趋阳光。
女人在电话这头笑了,儿子从打架辍学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上不成大学也罢,命!谁还能跟命挣呢?做什么还不能混碗饭吃呢?
“老妈,您不要再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爸不要您了,以后我和姐养您。”儿子道。
女人含着泪笑着说:“好,好,儿子,我相信你。”她从被窝儿里坐起来,发丝有点儿乱。女人用右手将头发捋顺,把枕头垫在背后靠在床靠背上,准备长时间聆听儿子的让她宽慰的话。
儿子给她讲在那边的见闻,说了好些有趣的事儿,母子俩在电话两头咯咯地笑。女人多想就这样和儿子说下去笑下去忘记一切。儿子搜索枯肠寻找话题逗妈妈开心,但显然“江郎才尽”了。
女人也不为难儿子,又考虑到话费不少了,就说:“好了,儿子,老妈知道你孝顺,在那边好好干,别再惹事儿,也别操心老妈,老妈好着呢。”
儿子说:“好吧,有好玩的事儿,我再打给您——俺姐头疼的毛病好了吗?上学去了没有?让她需要钱时打电话给我,我给他寄去。”
女人说:“好了,也上学去了,只要你们都好,我自然就好。”儿子说:“那就好。我挂了啊,老妈,再见。”喀嚓!挂了,女人一阵怅然。
女人开始回忆男人年轻时英俊的面容,血气方刚的性子,贫穷时候同甘共苦的恩爱,要说一点儿都不怀念是不可能的;想到男人在全镇第一个拥有小轿车,很早就在镇上建房,那也曾是他和她的骄傲;她当然也回想男人对她的背叛:带别的女人兜风;下洗头城;赌博;向亲戚们借钱不还;抵押房子贷款;用她的身份证贷款……女人于是就有了时间不饶人和金钱是祸水的慨叹。
怎么?铃声又响起来了,叮铃铃,这会儿是谁?女人决定即使是狐狸精也要面对,她不再草率,先看看是谁,女儿的。
女人的心头又涌起一阵温暖,没按接听键,而是拨了过去。女儿的娇声音乐般响起:“喂,老妈啊,怎么老是正在通话中,跟谁聊天啊?这么长时间!现在是第二堂下课,忘记今天是星期几了吗?你今儿个不用来看我,雪太大了。我的羽绒服穿脏了,不过没事儿,我里面穿两件毛衣也不冷。下个星期放月假,我把羽绒服带回,您给我洗,您不是没事做老着急吗?我们考试了,我考得还行。我的头暂时也不疼了,您不用担心。还有两秒钟就要上课了,我挂了啊,再见,老妈。”
女人一句话也没来得急插上,又内疚又欣慰,生活的逼迫几乎让她神经错乱,但怎么可以忘掉这么重要的日子!女人觉得在女儿跟前无论如何人都得守信。要去!做菜是来不及了,到乡巴佬买只烤鸭,到雪中飞店买件羽绒服,给女儿一个惊喜。至于钱,花完了没关系,明年春节过罢再到S城绿源中学食堂打工去,老板前天还来了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