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浅浅的亮光从灰暗的天幕一角透出来。说是亮光，其实也仅仅是很微弱的光。如果不踮起脚尖、瞪起眼睛，或者站到高处再向东方眺望，基本看不清。

高山、深谷，平路、沟壑，全都仍然笼罩在慢慢由深变浅的灰色之下。无数大大小小的微弱光源汇聚在一起，融合成一条由光点组成的河流，铺满无数条横穿山丘的山路。这些光源多种多样，有的是火把，有的是大型的灯笼，有的是灵师释放出的灵力光团。无数光源映照出数万道人影、上万匹战马，以及无数不同型号的火炮及攻城器械。

整支队伍走在山路上，向正北方向行进。无论是士兵的脚步声，战马的马蹄声，还是炮车的车轮转动的声音，全都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杂音。除此之外，方圆数里之内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一切都笼罩在可怕的静寂之中。

苍灵军中央军团总司令龙遥和西北军团总司令余洪涛同时紧握自己胯下战马的缰绳，从山坡顶端眺望北方。三十六名精锐护卫灵师紧紧地围在他们身边，护住他们，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军官。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是一排高大的可移动式投石机，以及一排大口径远程火炮。两人的目光同时穿透覆盖在天地万物之上的层层阴霾，穿透崎岖不平的山路和山丘，落在远方的那一大片城墙上。身为高阶灵师，他们的目力比普通人要强大得多，逐渐消失的黑暗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视野。他们看到，初峰关的城墙上也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光点。光点还很小，小到只有苍蝇、蚊子一般大。因为，他们和整支大部队距离初峰关的南关的直线距离还很远。但是，他们已经看出，初峰关内部的守军已经开始布防，准备迎击他们。

“他们醒得比我们还早呢。”余洪涛抬起手，用自己手中的马鞭指向远方的城墙。

“那是当然。”

龙遥昂起头，向空中看去。他看到，几组不同颜色的光点分别从西边的天空中的不同方位冒出来，正在向苍灵军大部队的方向靠近。不过，这几组光点的移动速度都不算快，像是完全不敢靠近苍灵军大部队。他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扬，像是看到完全处于意料之中的画面。

“哦？”

余洪涛也抬起头，注视敌军的侦查灵师部队。此时此刻，以他和龙遥为首的高阶灵师全都处于屏住气息并隐藏自身力量的状态。

“西边的行动都很顺利吗？如果这样，那就最好。”

“是的。看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龙遥露出带有几分自信和狂野的笑容，双眼直视远方的初峰关城墙。

“‘天空’已经忍耐得太久。这几年的时间，对他而言，是无比残酷的煎熬。事实上，不仅是他，就连我也已经有点忍不住。”

余洪涛用双手握住自己的马缰绳，看向龙遥的侧脸。他完全能够感受到龙遥身上的气息的变化，甚至是龙遥表现出来的情绪变化。

“我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和重修，他现在肯定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也已经解除自身的大部分封印。我估计，他的实力至少也应该已经回到六阶八级。”

“六阶八级？这不太可能吧？”余洪涛摇头，“我记得，他半年前的实力还只有六阶五级……”

“不是吧，余司令？你和他共事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我了解他和他手下的部队吗？”

龙遥大手一挥，右手中洒落星星点点雨滴般的深红色光斑。行军队伍正上方的天空中的几颗光点先后显形，化为几道模糊的人影。几名传令灵师同时加速，并调转方向，向光秃秃的山坡上落去。

在这一刻，苍灵军大部队停下前进的脚步，等待指挥官的下一道命令。围在山坡后方的数百名身穿统一制式盔甲的重甲灵师同时腾空而起，飞到两名指挥官所在的山坡顶部上方，组成五个一模一样的箭矢形战阵。七名传令灵师先后降落在龙遥和余洪涛面前，向两位司令敬礼。

“报告总司令、副总司令！”

身穿苍灵军西北军团统一制式青色铠甲的传令灵师率先上前一步。他气喘吁吁，全身露在外面的部位都在冒汗，很明显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在赶路。

龙遥抬起手，示意自己身边的护卫灵师上前帮传令灵师缓解疲劳。一名护卫灵师快步走到传令灵师身边，把双手搭在传令灵师的肩膀上，将柔和的无属性灵力注入他的体内。

“我……我军已完全占领乱葬坡石堡及其周边……地区，”传令灵师用力呼出两大口气，“乱葬坡石堡……及其周边防守岗哨……已被我军完全……摧毁，其中……绝大多数粮草和军需用品……也已被毁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守军被我军消灭，其中的灵师的伤亡比例大约有……百分之五十。敌守军余部已在敌国灵将率领的援军抵达之前四散逃窜。”

“截止到你出发之前，乱葬坡石堡一线的战况如何？”余洪涛问。

“邱将军与第二灵师团、第四灵师团已击退敌国灵将率领的增援灵师部队，”传令灵师抬起手，掀开自己脸上的面盔，“敌国灵将及其手下灵师部队已经撤退。其中一部分正在撤回他们原本的驻防区，另外几部分则分别往东、西两方向撤退。我方预计，其中一部分可能会向连壁关或者绝命关靠拢。目前，乱葬坡石堡一线已完全被我军控制。石桥坡、红棘峰、弯钩庄等八个原本由敌军灵师部队驻守的据点均已被我军占领。”

“伤亡情况如何？”

“伤亡情况目前还在统计之中。第二灵师团和第四灵师团的兄弟们的损失相当大。至少有五十到六十名兄弟阵亡，受伤的也至少有一百多人。其他部分的伤亡情况未知。但是，敌军的损失要比我军更大。兄弟们至少消灭掉上百名敌军的三、四阶战斗灵师，其中还有不少隶属于敌暗灵部队的邪恶灵师。还有，带队的那一名敌国灵将也在战斗中负轻伤。具体受伤程度未知。”

龙遥和余洪涛同时掀开自己的面盔。两人的脸色先是渐渐地变暗，随后又略微变得舒缓一些。

“报告龙总司令、余副总司令！”

另一名传令灵师上前两步。他是一名隶属于中央军团的传令灵师。

“西路军的战况怎么样？”龙遥的声音明显变得更加低沉。

“截止到一个小时以前，中央军团西路军已对镇邪关南关发起两次大规模群体进攻，”传令灵师的声音毫无感情，“收效尚可。我军火炮部队已摧毁敌军大量城防设施，炸毁敌军大量守城巨炮和巨弩，以及镇邪关南城墙部分城防机关。敌军第十三、十五、十九战斗灵师团均有不同程度的伤亡，其中第十五战斗灵师团伤亡最重。但是，我军第三机关战车部队和苍龙突击队二队均遭到重创……”

余洪涛瞬间脸色大变，扭头看向龙遥。龙遥反而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握住缰绳的右手却攥得更紧。他胯下的赤红马被勒得有点难以忍受，发出高昂的叫声。

“说下去。”

“我军第三机关战车队在敌军的守城火器部队和敌军第十三、第十五战斗灵师团的轰击下伤亡惨重。三十二辆主力战车有二十五辆被摧毁，剩余的七辆战车全部严重受损，只有两辆能在简单修复后重新投入战场。所有被摧毁的战车上的将士全部壮烈牺牲，无一幸免。”

所有停在山坡上的中央军团、西北军团的军官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一部分人咬牙切齿，一部分人愁容满面。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浅浅的马蹄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中央军团第三灵师团在空中战场与敌军第十三战斗灵师团及‘银刃’灵师部队正面交战。其中，苍龙突击队二队全队正面抵挡敌国灵将及‘银刃’部队中路军的进攻。苍龙突击队二队伤亡过半，其中有一部分人在敌国灵将的大范围攻击下身负重伤。庆幸的是，队长、副队长和几位五阶灵师都没有大碍。供奉院的两位供奉及时赶到战场，成功阻止敌军的大范围群体攻击。那之后，敌军灵师部队均没有出击，只在城内坚守。”

“敌军第二道防线是否派来援兵？”龙遥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

“是的。根据可靠情报，敌军援军是隶属于暗灵部队的邪恶灵师部队，兵力约有两个战斗灵师大队。但是，我军并未真正发现这支部队的存在，无法感知其具体方位和实际战斗力。他们可能只是作为预备队。”

“报告总司令，副总司令！”另一名身穿青色盔甲的传令灵师上前一步，“邱司令已率领第四灵师团大部、第二灵师团一部赶往镇邪关西部，与西北军团派遣到镇邪关西关的攻城部队会合！”

“好！”余洪涛竖起大拇指，但嗓音仍然如同生铁般坚硬，“部队休整好没有？是否已达最佳状态？”

“全部休整完毕！根据邱司令的估测，敌国狂躁灵将及其手下的灵师部队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发动攻击！因此，第二、第四灵师团的其他兄弟现已被分派到各个新占领的据点驻守！负伤的兄弟们已在掩护下向后方撤退，准备回到后方，接受治疗！”

“那么……天螺行省那边的情况如何？”

余洪涛把头转向一名披着罩袍的女灵师。这个女人只穿着一身贴身的护身甲，铠甲外面却披着一层薄薄的罩袍。她戴着能够遮住整个头部的头盔，但是，四周的将士们还是能从身材上看出，她是女性。

“按照计划，第三灵师团已分批抵达青螺关北关口、化冰港和庆隆矿坑，预计将在今天中午开始行动。正如联合指挥部的估测，敌军已经在青螺山脉与苍岩山脉交界地区集结大量山地战斗部队，并在青螺山脉至螺纹海岸一线集结大量步兵军团，却一直没有立刻发动大规模的攻击。更重要的是，青螺山脉中段的大部分地区几乎没有敌军进犯。敌军也没有出动大规模的灵师部队。”女灵师的声音很低沉，有些不像女人的声音。

“那么，他们就应该是在装样子，”余洪涛说，“就像我们的正面部队一样。要不然，就是他们的后防线和补给线出现突发状况，无力承载大部队的多线进攻。我们在他们的防御网和补给线路网上撕开的大口子，肯定已经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影响。”

“对，”龙遥用力握拳，“这一次作战，我们已经等待太久。”

余洪涛稳稳地点头，随即转过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军官们。他看到，大多数军官的双眼中都隐约流露出欣喜的情绪，尽管他们脸上仍然面无表情。

“龙司令，照这么说，西边的那群敌人是不是有不攻自溃的可能？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在进行大范围的佯攻的话……”

“确实有可能。但是，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能掉以轻心。哪怕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我们都必须要提防，仅剩下的那一分变数。”

龙遥向自己的右前方招手，示意站在山坡最顶端的一名四阶传令灵师过来。四阶灵师当即快步跑到他面前。

“传我的命令！所有重装步兵部队，抵达各自的目标地点后，即刻列队，排出防御阵！准备掩护各火炮部队、攻城器械部队和远程灵师部队对城墙、城门发动攻击！”

“传我的命令！西北军团第一机关战车部队，加快行进速度！”余洪涛也扭过头，对自己身边的传令灵师下令，“随时待命！准备强攻城门！”

“司令，目前我国机关战车的制造成本还很高……”一名肩上扛着中校肩章的参谋低声说。

“我们知道，”余洪涛没有回头，“我们不会白白糟蹋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好钢一定会被用在刀刃上的。”

“对，”龙遥同样重重地点头，“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供奉们应该都已经抵达各自的位置。东边也该有所行动。目前，只有西凉行省和西凉海，才是真正的突破口。”

晦暗的天幕渐渐被来自东方的亮光掀开。

天地间的万物逐渐褪去灰黑色的面纱，显露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由身披重铠甲的苍灵军将士们组成的钢铁洪流突然停下来。在指挥官们的号令之下，位于整支大军最前方的重装甲步兵开始变换队形，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来自中央军团和西北军团的战斗灵师纷纷升空，在空中组成不同形状的战阵。

连天的叫喊声和口号声先后从初峰关南关的各个城门上方传出，逐步传遍整片城墙。这口号声无比嘹亮，就连位于城池西北方的那座显眼的山峰的山尖似乎都在因为它而颤抖。

苍灵国西凉行省边境。定水关。

定水河的波浪孜孜不倦地冲刷河床与两侧的河岸。浪花声时强时弱。

远方的定水关北城墙上一片静寂，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巡逻士兵交接岗的口令声和脚下发出的脚步声也非常轻微。整座关卡都完全不像是处于战争状态之中，更不像一处战略要地。事实上，包括主城门楼在内的整片城墙的顶部都已完全被防御灵师部队释放出的无形灵力防护罩覆盖住。整片城墙上空不见一点空隙。

远方，连绵不断的坚岩国军营沿着大路排成长串。不少位置较为靠后或者靠近定水河的营寨中还冒出缕缕白烟。坚岩国的骑兵部队和巡逻灵师队时不时地从营寨阵中出来，列队侦察定水关前的情况。定水关城墙上的守城部队也时不时地开火反击。不过，双方都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身披重盔甲的传令灵师走进城门楼，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到站在城门楼中央的中将手里。

中将拆开信封上的灵力封印，迅速而仔细地阅读一遍，随即向旁边挥手，示意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两名传令灵师站到他身边。

“是时候了。快去给东路军大本营和万煌军港发信。下一步的计划，应该立刻开始。”

“是！”两名传令灵师同时敬礼，随即转身离开城门楼。

中将稳稳地点头，看向守候在自己身边的军官和护卫灵师，随即看向城墙外的坚岩国军营。他能够感受到，坚岩国军营中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不仅足够稳定，也具有足够的强度。但是，其中完全没有任何邪恶或者妖异的气息。

“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坚守，千万不能出差错。我估计，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起下一次进攻。”通知所有部队，随时听我指挥。准备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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