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打在香樟树叶子上的雨声，让人听着格外清晰，而沙沙声更像是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
他点上了一支烟，就吸了一口，脚翘在一张贴着报纸的桌子上，忧郁无神的双眼一直盯着纱窗，直到那根烟慢慢，慢慢地燃尽……
细雨总是被风吹乱，带着一些秋的湿凉，从纱窗窜了进屋子，吹落那半截烟灰，也吹碎他的目光，但似乎没法吹走他的忧郁。轻风摆动灯头，20W昏黄的白炽灯光摆动满屋的影子。
他想：相遇的缘分不能夹杂暧昧，并没有也不能随意就对一个人动心。有些人，是一见钟情，有些人，是日久生情。而他，只有对别人的一见钟情，而没有一个日久生情和别人的爱慕。
始终，他觉得对她，并不是爱。他心里，只有两个世界，一片油菜花，一片混凝土。
那得从一个春天讲起，2012年的春天。他坐在窗前，开着那座山，又一年樱桃花开，桃花开，油菜花开。
“这个周末去爬山吧，”他盯着那半山腰的油菜花，对小胖说到，“你看那油菜花全开了。”
“但是周末上午要补习政治。”
“怕什么，政治补不补习都是一个样，死记硬背就好了。”
小胖皱皱眉，感觉确实是那么回事儿，于是又邀上另外两位玩得不错伙伴儿。
周末，他们背上准备好的零食、水，早上五点多就出发了，想着看日出。
他们是垂直而上的，没有找一条山里人下山的路。攀岩爬树，像四只猴子。满路都是春色，有地上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儿，也有三两枝藤蔓上的粉的白的淡黄的花，还有就是很远就能看见的满树数不清的野樱桃花、野山梨花、野桃花。其中一束杜鹃，尤为鲜艳，他们还摘了几朵吃掉了。牧雨放羊的时候，杜鹃花就是他的美食，不过只有鲜红的能吃，还有一种常见粉红的，不能吃，但他摘了给羊吃。
时而他们也摘下一两朵来，夹在耳朵上，相互挑逗，互称采花大盗。
山不算高，相对高度最多三百米高，但也足以酣畅淋漓了。他们没有经过那个半山腰的油菜花田就到了山顶，恰逢阳光正好。刚越过远处的山头，似火烧。越向上，越是发出万丈光芒，便不可直眼相对了。
到了山顶，却还没到顶，还有一座铁塔。铁塔直指天，貌似不可一世的巨人，傲娇的凝视着远方。但他们也想着征服它，几经议论，还是没有去攀爬铁塔，但也要抱着巨人的腿戏耍一方。
“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牧雨说。
其他人也随口应到，高三了，哪能轻松。看着远方，他们知道，六月后，他们就将被决定各奔东西，以为要去到不同远方。事实上他们其中有三人，13年才离开这个高中，因为他们三个都补习了，只有一人高考后最先离开去了江城武汉。
在这个阶段，江牧雨心中有一个很难解开的心结，这个心结，也许他会被困扰一辈子，这个心结就是玉彤。
别人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去遵循。不管是父母，还是老师说的。
他们的高中，座位都是通过自己的考试成绩自己选取的。牧雨的学习成绩，还可以。他每次考试都能够考进班上的前十名，每次他都要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每次他都要选一个女孩子和自己同桌，而且每一次都不一样，直到他遇到了她——玉彤。
“小胖，你懂我。”
“什么都别说了，马上六月就要高考了，到时候我们都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切都会过去的。”小胖安慰到他说。
“今年高考，我估计自己是考不好啦。”牧雨思量了一下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儿，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的神情很失望，他的内心好像很煎熬。紧锁的眉头好像表现出他心中压着千斤重的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眼光散发出去，让他又想到了从前。
一天，他在教室里，自己用报纸做了一个双节棍。他和自己的小伙伴儿在教室里面狂，一下子把双截棍耍到了玉彤的鼻子上，流血不止。
也就这样，在手忙脚乱，和不断的道歉中，本来两个不相干的人，就这样有了接触，慢慢的两个人就熟悉了起来。
也许是心中感到比较有歉意，他想帮着她补课，所以一次考试之后，他便和玉彤做了同桌......
想到这里，他愈发悲伤，不由得眼中泛出了一丝泪光，咬咬牙，他把那股酸劲儿又忍了回去。
和朋友一起在旁边的小屋门口，拿出零食尽情地享受了个够。嘻嘻笑笑，很久以后他回想起那段时光，已经让他想不起当时他们说了些什么，也许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下山的时候，是顺着通往山顶的一条小路走下去的，路也正好通向山腰的油菜花田。油菜花田的深处，有几间苍老的土瓦房。油菜花香很浓，也让人很醉，满满的都是春天的味道。这山腰就两户人家，虽然他们和房子隔得很远，还是惊动了田园家的狗，使得它们不停地汪汪汪。田园的一边，有一弯泉眼，还有人工用石头和泥巴砌的一个积水塘。而在水潭的上面，恰好有一株很矮的桃树，有十几个花骨朵，还有几朵不守规矩盛开的。看着花瓣儿很鲜，应该是昨晚开的吧，还有几颗露水点缀在上面。这样的境地，这样的田园生活，也很是让人向往的。仿佛一处小型的桃花源，与世无争，与世隔绝，牧雨感觉今天反倒是被他们惊扰了。
很快，他们都离开了这里，自此以后再也没来过这里。
那山腰依旧种着油菜花，依旧是春天，又盛开了，一晃又是一个年头。还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可在远处看着那盛开的油菜花，他又想到了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儿——
那一年高考，正如他预想的那样。他也并没有发挥失常，他也没有超常发挥。玉彤一直很努力，终于考到了可以和牧雨报考的一样的大学。然而牧雨却背叛了，最初的誓言，因为他恨她......
那时候的他很天真，很叛逆，以为自己可以主导一切。他还得自己写了一条霸气的座右铭:天不顺我，我便逆天而行。
晚饭后的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霞光从窗角散射进教室里面，温柔金黄的光线洒满了一地。按照惯例，同学们都在做一些试卷，他也是一样，而她耳朵里塞着耳机，还一边小声地哼哼唱唱，用铅字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些没有意识的图片。
对于牧雨来说，他也不是什么爱学习的好同学。他拿出放在桌子里面的啤酒，轻松地吮吸了一口，嘴角发出滋滋的刺耳的声音，甚至那声音大过了玉彤耳朵里的音乐声。
她轻轻的缓缓地拿下耳机，将一丝头发向耳后梳理了一下，然后对他说道：
“能不能小声一点呀，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他的笑容肆无忌惮：
“哈哈，用得着你管吗？”
“切！谁管啊？”
她一副很藐视的样子。
“诶，小样儿，想搞事情吗？”
“对!就是搞事情!你想怎么着？”
他轻轻地把她的头往一侧一推，做出一副瘪三嚣张的样子，于是便嬉闹起来。一下子他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温温的，柔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像一丝游动的火苗涌上他的心头。
时间好像停顿了几秒，那柔美的夕阳余晖，映在她的发丝，她的面庞，显得真的很美。他突然感到耳垂有点发烫，连忙松开了她的手。
因为他心中闪过了另外一个女孩的面庞，想到自己明明不是喜欢另外一个女孩子吗？很是不好意思。
上课的铃声很匆忙地响起，玉彤反过来抓住他的手，那十字相扣，很羞涩的低下头。另一只手趴在桌子上，用发丝尽量的掩盖她害羞的面庞。牧雨想挣开手来，而她却抓得很紧，终还是挣脱了开来。
谁也没说话，谁也不知道那节课上了什么？他的心情很复杂，而她的心情却好像很愉悦。心里很复杂，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没有相恋过，只有暗恋过。这样子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没有过多长时间。他把手伸在桌子下面，去抓住了她的手……
也许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很快就让他得到了惩罚。
“我发现我越来越迷恋你了，你和他长的有点像。”
“谁和我长的有点像呀？”
“喻大宝。”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给他讲过，喻大宝是她的前男友。
原来她的心里一直想着他，你真是作孽啊！顿时心中有一种失去一切的感觉，知如何是好，他又想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
想到了一个经常会议论的问题:一个你喜欢的，一个喜欢你的，你会选择谁？
对于牧雨来说，这次输的很惨。或许他以为玉彤喜欢他，其实她并不喜欢他；他喜欢的，可以确定一定不喜欢他。
她也许是有口无心。可这一次有口无心，好似让他的心受了伤，她也让自己受了伤。一连哭了好久，而他好像很坚决。
很快，他们短暂的恋爱就这么结束了。
那个学期也就快结束了，而下个学期他们将面对高考。玉彤是艺术生，在这个学期末，她到了省城里参加艺术科目的考试。
或许他认为她离开学校的这段时间，对彼此都好。然而没想到更大的伤害在后面。
或许他感觉到自己很愧疚，寒假在家一直在回想反思。到了第二个学期，他向她道了歉，想跟她重新开始。因为玉彤曾经说过，他和喻大宝两个中间，她一定会选他。
那就在当天，当时，当秒。她告诉牧雨：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问为什么，一连追问了好几天，她终于还是告诉了他。
“我这辈子都是喻大宝的人了……”
就在艺考的那几天，她把身子给了喻大宝，这对他是一个晴天霹雳，顿时他就懵了！
而她并没有说完，也没有说——她这辈子把心都给了他。她知道，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认为，这都是他的责任，但他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而后来他也一直没有原谅她。他鼓励她，努力考上本科，他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
他的压力很大，因为她说快两个月没来姨妈，怕那事儿怀孕了。每提到那事儿，他就恨她更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后来也只是虚惊一场，而他更多的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坎儿。每天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学习成绩也从前十滑落到五十多名，他知道自己废了。
终于忍不住了，看到那半山腰的油菜花田，他想出去放松放松，于是便约了小胖……
六月七号八号，是地球上最大规模的应试考试时间——中国高考！高考结束后，他再也没有联系她。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她告诉他，他们在同一个大学，而他撕废了录取通知书。
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撕废的，因为他最开始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在那个大学。如果不是他那个心仪的姑娘一直鼓励，他不可能坚持下去。而这次，他不能再往前，不管前方是梦想还是诗。
复读是一种煎熬，他最终考得很差，去到了省城读一个高职。
也就是刚上高职第一学期，他一直心仪姑娘的反过来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于是，他和她谈了他最开心的不到两周的恋爱。她的名字叫雪琦。
她说太远了，他觉得对不起她。在聊天中他听明白了雪琦的意思，她很累。他狠心对自己提出了分手，于是做回了朋友。直到她有了新的男友，他们的联系越来越淡，直到好几年才联系一次。 偶尔看到她发的幸福动态，说实话，他真的很嫉妒，却没有任何后悔。
当时，他追她的时候，连续四年表露心意。在分手时，他说大学毕业以后，他会追回她。当看到她那么幸福，他知道自己只能用失去去祝福她。
他分手后，每天读书研究一些学术直到半夜，为了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不会堕落。他知道自己已经浪费了两年时光。
到了大二，他便开始在省城创业，于是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他没有再恋爱过，有过一些想法，但没有再痴情的对待过一个人。
毕业后的一次，在同事家喝酒，被一个山东汉子把他喝得乱醉。乱醉后，他给大学同班的一个女同学——阳光女孩，打了电话，直到第二天手机充电开机后才发现。他表白了……
没有后戏，他给她道了歉，什么也没发生。
2017年的某天，记得不清了，他碰到了骂他虚伪的女孩。
这个女孩带他去东湖骑单车散心，讲到了她经常和自己分手三年的前男友来东湖骑行。他想到玉彤，一种很相似的感觉，被人当作代替者。当然，他和现在这个姑娘什么都没发生。
到现在他也没想通，当年为什么，也不想再管当年为什么。
身边的兄弟和女孩子，都慢慢成了家，有了自己家，自己的孩子。下一代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又有多少感情线错综复杂。
而他，只求孤生一人。
他给这个姑娘看了一首诗，或许不算诗：
斑斑锈迹的单车
没有任何的思绪
田埂阡陌，泥巴小道
阳光不伤，而很温柔
风不张狂，微微若手
空气，是开满油菜花香的早春
淡黄，是湿的泪流
尽把冬的残寒戏谑
雪花，是凝固在昨天的美丽
这首诗原题为《油菜花里单车行》 ，在巴东这个地方，油菜花开的时候，有的年头也会再遇到寒流下雪 ，而雪又会很快消融。这首所谓的诗，是他写给雪琦的，只是没有机会送给她了。直到他再次翻出这首诗，改名为《巴山春》 。
时光荏苒，每个人都变得坚强，现在他的心境，就像这首诗里，他最喜欢的那句：阳光不伤，而很温柔；风不张狂，微微若手。
湖心温醉
2017.1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