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这个书名和它的封面,我以为它是小清新类的情感鸡汤。等翻开它,我才知道,这是一本重口味、致郁、暗黑系、充满悲观色彩的作品。
作者伊恩·麦克尤恩素有“恐怖伊恩”之称,他的作品大都离奇古怪、荒诞不经,反映了性对人的主宰力量以及人性在性欲作用下的扭曲。
这本书是他的处女作,一发布就引起空前反响,并夺得毛姆奖。八篇小说的题材涉及乱伦、谋杀、残暴、自闭、恋童癖、暴露癖和易装癖,十足一部变态大全。
每一篇都如此怪异却又寻常,所有的故事都是以男性的角度来写,阐述青春、躁动、叛逆还有恐惧,充满了cult精神,混乱、反道德、神经质。
伊恩的小说给人一种“坏笑阴郁的大叔”的感觉。他是“黑色魔法师”,他的作品于所有最荒诞恐怖之处,照见人心的最深处,以黑暗寻找希望,以悲伤提示温暖,以恐怖安慰孤独。
《家庭制造》里“我”是一个14岁的性早熟的男孩,迫切希望进入成人世界。从坏朋友、街边小贩和咖啡馆那里,“我”已经偷学到了大量似是而非的性知识, 可是尚未“一窥那不可言传之物”。一天晚上,“我”按捺不住欲望,以玩“过家家”游戏为名,诱奸了10岁的妹妹康妮。
对交合中的人类来说,这也许是已知的最凄凉的交合过程之一,它包含了谎言、欺骗、羞辱、乱伦,对象的睡去,我那蚊叮似的高潮,还有眼下弥漫卧室的抽泣声。我终于进入了成人世界,我为此高兴,但此刻我不想看见一个裸体的女孩,或者裸露的任何玩意儿,在一段时间里都不想。
在《蝴蝶》里,麦克尤恩写到“我轻轻地把她抱起,尽可能轻以免弄醒她,悄悄地慢慢地把她放入运河中……”,把一个变态恋童杀人犯弃尸的举动用这么舒缓的笔调来写,隐然有诗意萌动其中,简直让人恨不起来。
第一人称“我”的使用,使读者产生代入感,最后在心理上对犯罪者产生认同感,这种高明的叙述技巧自从《邮差总摁两次门铃》之后已经很普遍了,只是麦克尤恩这一手玩得实在精熟。
《立体几何》表面上是讲述两性关系的事:第一人称“我”在结尾杀死了妻子,从而结束这段“只得苦闷地缄口”的婚姻生活。这样的情节乍看是常用桥段,但其实更深的涵意隐藏在文章中。
“我”沉湎于从曾祖父那传下来的,泡在玻璃樽里的尼科尔斯船长的阳具,这无疑深具隐喻。妻子因忍无可忍,最终将玻璃樽打碎。
在碎玻璃和福尔马蒸腾的臭气之间,尼科尔斯船长垂头丧气地横卧在一卷日记的封面上,疲软灰暗,丑态毕露,由异趣珍宝变成了一具可怖的亵物。
这段耐人寻味的描写是否可以理解为男性对事业、权力、金钱的无止境追求,其实仅仅只是骨子里是没有安全感,灵魂无力的表现呢?
你成事不足。过去是个乖孩子,老天没赐给你一个不幸的童年。你那慈悲的佛经、过气的玄学、焚香疗法、星相杂志,没有一样是你自己的,你什么都没搞明白过。你只是陷了进去,陷在一个纷繁直觉的泥潭里。除了感觉到自己的寡欢,你根本不具备去直觉其他事物的敏感和激情。为什么你要把别人装神弄鬼的一套塞进自己的脑子里,搞得恶梦不断
这段作者借“我”之口对妻子的辛辣反讽,不正好解释了女性为何善变的问题:对周遭不加筛选的模仿导致了女性的多面性与不可捉摸。
最有感触的一篇就是《和橱中人的对话》,因为代入感太强。如今我的确越发怀念小时候不用负担自己的未来和生活的日子,就像主人公怀念她妈妈的摇篮。
我是怎么长大成人的?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学会过。我得伪装。所有你感到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却必须刻意去做。我开始回想过去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我希望自己能回到那时。以前被宠惯的生活,什么事都有人为我安顿好,温暖又安全。
联想现在可以引申到“现代的生活越是便利,则生活在其中的人就越是孱弱”。
《舞台上的柯尔克》讲的是舞台上一对男女在表演性爱的戏剧中竟然真的做了起来,导演严厉斥责并且解雇了他们。
而就是这位导演,在戏剧的台词中还热烈地歌颂性爱并且发现之前一直称赞那对男女的动作到位,而一旦发现他们是真的在做爱而不是表演,那对演员间神圣的“性爱”就被他冠以各种肮脏的字眼来形容了。
小说作为一种虚构的艺术,恰恰是抵达真实的途径;一如在这个短片的喜剧排练里,在舞台上性交的那对男女展现的并不是艺术的真实;反倒是那些通过动作的模拟——舞台意义上的虚构——的演员们,才更好地诠释了艺术的真实。
后记里对它的评论解读,无疑是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由此我们也窥视到了,伊恩的小说——哪怕是他在仅仅二十七岁的年纪写就的——内涵之丰富与多向度。
《化装》是整本书中最长的一篇小说,给人一种颠倒错乱的感觉,失去母亲的孩子被迫与本应该扮演母亲角色的姨妈一起玩起了变性Cosplay。
成长中的亨利尽管有着强烈的性别意识,可是他的反抗是多么无力,不得不在装作军官的姨妈面前扮演娇弱的小姑娘并遭受侮辱。最后他甚至在化装舞会上亲眼目睹了心仪的女孩琳达被扮作男人的姨妈的侮辱。母爱的缺失,让他无法正常地长大,对于化了装的成人世界,他只有困惑不解。
《夏日里的最后一天》中,可爱的珍妮在夏日的最后一天死去,这隐喻着童年时代的结束,小男孩不愿面对长大的时光,却无可奈何。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这个包含了爱与仪式的故事弥漫着一种难以拂去的感伤。在经历了对成人世界的惊鸿一瞥之后,一种对成人世界的无知让这一对少年恋人感到深深的迷惘。
麦克尤恩的笔法是幽默的,一面煞有介事地描绘这对恋人如何不知疲倦地做爱以及对于制造生命的幻想,一面又让一只老鼠发出不断的悉簌声,轻易惊扰这一对狂热的爱侣。当滑稽的人鼠大战结束,老鼠被击毙时,一股悲凉气息却陡然弥散出来。
西瑟尔跪在老鼠旁边,阿德里安和我像保镖一样站在她身后,那情形似乎她拥有某种特权,她跪在那儿,长长的红裙子铺满四周。她用拇指和食指分开老鼠妈妈的伤口,把胞衣塞进去,合上血肉模糊的皮毛。
当少年去西瑟尔工作的没有窗户的工厂外等她下班时,他觉得,要是不能把她从人群中认出来,她就消失了。那个没有窗户的工厂,失败的鳗鱼生意,是他们对庸俗乏味的成人世界最浅薄的体验。
成人的世界是用循环往复的轨迹和规矩经验编织而成的,更让人感到可笑的是他们竟能安稳于其中,甚至偶尔感到幸福。
他们因自己一辈子未旷过工而感觉骄傲,她们奔走在下班途中为的是赶回另一个叫“家”的囚笼,他们用自己的疲惫苍老换来丁点钱财,还在给孩子零花钱时得意洋洋……
在年轻人眼中,这无疑是悲哀的,只有对这种正常生活感到反胃、恶心才能感受到自己青春尚存。于是,年轻人费尽心思的让自己的生活显得杂乱无章、颓废萎靡、歇斯底里不过是为了区别于那些井井有条的常规生活,为了标榜自己年轻依旧。
似乎当我们开始接受朝九晚五的工作、开始按照常规来整顿管理生活,并开始在繁琐反复的日常中感到快乐、安定,青春就真的永远离我们远去了。
我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写作梦,在周围人看来,我的写作梦就是痴人说梦。他们嘲笑我,给我起个“作男”的绰号,还有人说我是“贱人就是矫情”。
写作群里的陌上红裙姐姐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差点就想放弃。我觉得正因为他们的不认同,我才更要坚持下去。
也许我们坚持写作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只有坚持那些在常规世界之中被认为毫无意义的,才能标榜自己存在的意义,那样的“对无意义的坚持”才有意义。
每当有人试图以过来人的口吻将我说服,每当听到“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以后就明白了”诸如此类的论调,我都不做声,佯装出一副明白赞同的模样让对方感到得意,心中却感到一种即将被谋杀的恐惧和抑制不住的恶心。
河流是无限悲哀的,而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加悲哀,他们只有让这种悲哀变得不可抵抗,使之成为规矩、成为经验,成为一切青春的悲哀。
认识世界的丑恶,再勇敢的拥抱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