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同!同!同!同志们!”伴随着开门声,我大声喊,“同志们,我男神是女生!”
“啥啥啥?”老二放下手里的零食。
“就是你嘴里天天念叨的那个小正太?。”在阳台晾衣服的老三接过话。
“卷发那个?是女孩子?”老大问。
“对啊!看她出现在女生宿舍了,真的吓了一跳呢。”我放下书包。
我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全封闭式的寄宿制高中,男女生宿舍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得异性进入。不过我们这栋楼比较特殊,一楼有一家理发店,一手包办全校师生的“头等大事”,所以也时常会有男生进入宿舍楼,不过仅限于入口的那个理发店,超过的部分都像安上了地雷一样,男生们丝毫不敢往里迈一步,生怕瞬间被一楼宿管阿姨的河东狮吼把血槽打爆。
“会不会是来理发的啊。”
“不会,我看到她去了七楼。”无意间看到书架上放着的一块贝壳化石,我有些出神。
“七楼?是文科重点班的?”
“不清楚,不过,真的很意外啊。”
二
一个月前,八月初的地质考查。
同班只有我和老二报了名,她拉着我坐在车的最后一排,理由是可以统览全局。我习惯性地低头看地板,一双白色运动鞋闯入视线。
唔,地质考查穿这么干净的鞋倒是挺有勇气。卡其色工装休闲裤,白色体恤印花简洁,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眼睛,不安分的卷发从帽子的边缘冒出来。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走道的位置,摘下帽子,几根白头发跳入眼睛,不过侧面真好看啊,皮肤很白在略显黑暗的环境里把侧脸衬得棱角分明。我捣捣老二,给了她个眼神。
“嗯,是个正太。”老二点点头,“不过你放心,我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这个白鞋啊,啧啧,回来就变黑喽。”
我拍掉她抓住我胳膊的爪子:“我只是觉得他很好看。”
三
我们住在一个旧工厂的招待所里,房间是上下铺,我和老二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住在一楼的房间。安置完之后老二拉着我在走廊里闲逛,看见那个熟悉的白色运动鞋朝楼上去了,原来住在楼上啊。
“大家准备一下要出发了。”带队的康老师过来通知我们。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回去收拾了。
“酷暑下的我真的一点也不酷了。”老二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我看外面有西瓜卖哎,不去弄点嘛。”我怂恿老二。
“走!怎么不走?!”听到西瓜她像被电击了一样激动,“拉我一把,正好我要给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送过去,下午才知道她也在,今天爬山的时候我都没发现她,还是她看到我的。”
“你那个同学住在哪?”
“二楼吧,哪个房间不记得了,好像二楼就北边俩房间吧?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我有些激动,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看到他吗。
“咚咚咚”是我的心跳吗?还是敲门声呢?
“谁啊?”
“你好,我们来查寝。”我打了下老二,她尽玩些花样。
“咔登”门开了。
“201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康老师应该有说吧?”
我在老二后面揪住她的衣服,老二回头向我鬼鬼地笑,给了我一个“放心”的唇语。
“我们来查寝,顺便来送这个——”老二把西瓜拎到她面前,“康老师说今天同学们辛苦了,让我们查寝的时候顺便送来西瓜。”
“谢谢你们,也谢谢康老师。”他接过西瓜,礼貌地笑了一下就关上了门。
“怎么样?”老二朝我挑了挑眉。
“真有你的。”我拍拍老二的胳膊。
“下午看到他也是一个人,又一个人住,感觉他很无聊哎。”老二揶揄我。
“这叫神秘。”我瞥她一眼,想起刚刚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不知道他有没有记住我啊。
四
飘忽的思绪飞回来,我回过神。不过话说回来自开学我每天在宿舍里都“男神”“男神”地提到他。地质考查之后也没怎么遇到过他,只是偶尔看到他独自在食堂吃饭,这时就赶紧捣捣旁边的人,示意她们看我男神。
用老大的话就是,每次都要按住我,怕我激动得蹦起来。老二总打趣我,说我就在她们面前激动激动,当人面的时候可矜持了。我前一秒还激动地跳脚,后一秒就被老二气得跳脚,老三就在一旁笑。不过确实,我还不知道他在哪个班,不过去参加地质考查,应该在文科班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天我去秦老师办公室搬作业,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色T恤,从秦老师办公室出来,朝与我方向相反就近的楼梯下去了。
秦老师所在的是小办公室,只有两个老师,秦老师教我们班二班和文科重点班七班,另一个老师,卫老师教文科重点班八班和六班。那应该不是重点班就是六班吧。今天又缩小了范围,是重点班的大神而且更重要的是,是个女孩子。
“从男神变成了女神。”老二幸灾乐祸地笑,“心稀碎。”
“但还是很酷啊她,而且又是重点班的大神,女神啊女神。”除了意外,我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在翻腾。
五
室友以为这记乌龙男神事件就此翻篇,可是我还是下意识地会去人群中找她,每当看到她总是一个人,有时候也有一种想要上去搭话的冲动。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是一个人。
那次放学路上,我独自从教学楼里出来,看到前面她跟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两人的身高相当,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利落一个窈窕,背影很和谐。
不是一个人了啊。像是私藏的宝贝被人窥探了去,我心里浮起了细密的水泡,然后一个个爆裂开,什么样的女生才会跟她成为朋友呢?
我很好奇,脚步不觉加快,想要一看究竟。风吹乱了我的齐耳短发,像是触电般地回过神来,我自责自己的唐突:“傻,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相比以前,感觉现在的她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因为有那个女孩在吧,也挺好的,总比一直一个人好。老大看着我发呆的表情,有些隐隐的担心,她摇了摇头,拉着我:“想啥呢,走了。”
有段时间,看到她又变成了一个人,抿着唇的她俨然一副闲人免近的样子。是闹矛盾了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猜测着,也开始跟着担心。
晚上,老二拉我去宿舍楼后面的小花园看树上新装上的彩灯。刚走到转弯处,我远远地发现,灯下,长凳上,白色短袖,笔直的背影,是她。
“看什么呢?”
“嘘——”
老二噤了声,顺着我的视线望去。
“她在这干嘛?等谁吗?”
“不知道。”
“呀,走吧,人家在这里思考人生呢,从那边走吧,去看灯啊。”老二拽我,“你不走?”
我握紧了拳头,又放开,叹了口气:“走,走吧。”说完,拉着老二就走,转过了一道弯,我停下来:“老二,你先走吧,我想回去看一下。”
“你……”
“嗯,我想去看一下。”我抬起头。
老二怔住,继而松开我的手:“早点回啊。”然后转身离去。
我亦转身……
“你回来啦,这么快。”老二有些惊讶。
老大揉揉我的蘑菇头,“你没事吧?”
“没啥啊,我好像有点花粉过敏,鼻子都打喷嚏打红了。”我放下书包,自说自话地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留下外面面面相觑的三人。
看到她们重新走在一起,我很开心,真的。
六
模考成绩出来,我去秦老师办公室拿卷子。隔着门就听见秦老师的声音,推门进去,先看到的是她。一边是她脸上的不甘与内疚,一边是秦老师的面色凝重,办公室里的低气压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听到门的声音秦老师和她同时看向我,我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的注视下,她看向我的视线毫无波澜,我像被施了咒似的停住了。果然不记得我了吗。
“你们班的卷子在这里,先拿去发掉吧,下节课我们讲卷子。”秦老师把卷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我应声走上去拿过着卷子,低下头,让耳边的头发滑落遮住我的眼睛,视线透过头发的间隙不自觉地瞟向她的卷子:七班,赵瑾梦。
晚上要提前去班上抄一些东西,我提早了一个小时去班里。经过四楼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走廊不远处她侧着身子站在窗户前,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刘海挡住头发,阴影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嘴唇抿得很紧,阴影里的嘴角微微向下,夕阳柔柔的却丝毫融化不了她冻结的表情,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突然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面巾纸。
“碰——”我手上的水杯撞到了旁边的扶手。
天哪,我在干嘛。
她扭头看过来,我赶紧低头装作上楼的样子,若无其事般地走上五楼。站在五楼楼梯口,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又转身轻手轻脚地往下走了几个台阶,探身看向她的方向。她背对着楼梯,面巾纸被揉成团攥在手里。
我跑回教室,想写点什么给她——从来没有这种强烈的想法要写东西给她。
拿起的笔悬在空中顿了一下,落笔,在便签本上写下:“加油,会更好的。”然后跑回四楼。
在下楼的时候,我停住了,远远地看到那个长发的女生,从楼梯的另一边向她走过来。
我攥紧了手里的字条,是啊,我有什么立场呢,她甚至不记得我啊。
七
重点班每学期都有淘汰制度,最后三名要退到普通班里由普通班的前三名补上,我这个总在中游潜伏的暗下决心要好好努力争取杀进重点班。这种想法就像藤蔓似的从脑子里生根发芽,用老二的话来说就是那段时间我像上了发条似的学习,以至于反应都有些迟钝了。
那天在食堂打饭,我一边打一边还在想放学前老师留的那道题,回头一不留神撞到了身后的那个人。勺子和筷子掉到了地上,碗里的汤也洒了出来,汤大部分洒在餐盘里,有些洒了出去,洒在前面那人的鞋上,还是双白鞋。
“糟糕!”罪大恶极的我赶紧道歉,“对不起,非常抱歉,哎呀,我没带餐巾纸。”
那人帮我捡起勺子和筷子,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
我抬头“谢”字还没说出口,是她。她微怔,好像认出了我,“刷”地我的脸涨红了,赶紧接过她递来的餐具,连声说着“谢谢”就赶紧低头快步离开。
“像是被夹了尾巴似的。”老二总喜欢笑我。
“她好像对我有印象了。”我紧张兮兮。
“那不是好事吗?”
“可是刚刚那么窘。”
“没事啦你又不是故意的,她不会计较的啦。”
我极不放心地看向刚才排队的方向,发现她正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赶紧收回视线,埋头吃饭。
八
平安夜,班里都在传贺卡。
“不写一封给你的女神?”老二递给我一片雪饼。
“这我怎么敢。”
“没事啊,就是很平常的祝福啊。”
老二的一番话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我纠结了很久决心还是写一张贺卡给她。
To赵瑾梦:
希望这封来信不会让你感到唐突。第一次见你是地质考察的时候,那时以为你是个男生,当时就觉得这男生好萌啊,对你就有了印象,后来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就觉得你特别酷。看到你跟你好朋友一起走之后,开始喜欢笑了,就觉得看到你这样真好啊。
啰嗦了一大堆,其实重点是:今天是平安夜啊,平安夜快乐哦~
另外,我想了很久决心还是想说:7217437,这是我的QQ号,希望你可以加我为好友,最后希望我的来信不会打扰到你。
停笔,我没有留姓名。
我托老二让七班的同学转交给她。老二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信会送到她手上。
下自习回到宿舍,我抱着手机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好友验证消息。
我不甘心地盯着手机,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九
在还能做梦的日子里,那些不安分的东西在躁动着,梦里面,我有些越举了。
倚靠在面前的栏杆上,阳光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她没有开口,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天然一道禁令:不要企图靠近。
惊醒,我急忙打开手机查看验证消息。
没有,还是没有。
我闭上眼睛,把手机扔到一边。
自圣诞之后,她仿佛成了宿舍的一道禁令,没有人会主动提起她。
十
高三就更忙了,处于高压下的人会忘记一些东西,为记住那些繁杂的知识而腾出空间。
忘记的原则,大概是趋利避害吧。
偶尔看见她的时候就会想起之前自己的行为。从高二下学期之后她就开始留了长发,一年多了,长发的她给人的感觉是凌厉不再,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利落。
高考之前要收拾教室桌面上放置的书回宿舍,我“吭哧吭哧”地拎着装满书的大袋子回去,在下到四楼的时候发现她就在我前面,手里也拎了个袋子。我跟在她后面走着,相隔十米的距离,这大概是那次圣诞之后,离她最近的一次吧。
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啊。我看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地想要记住这个轮廓。
走到宿舍楼门口,鬼使神差地,我拖着袋子快步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她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接,我把一枚巧克力放在她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死命提着袋子冲向宿舍楼里将要合上的电梯。
心快要跳出来了。
幸运的是电梯刚好只剩下一人的空地。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出现在电梯门后看着我,抬起手,“啪”电梯门合上了隔绝了她还没完成的动作。
我应声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一座密闭的棺椁中,周围一片死寂。
心跳和上升的惯性一起下降。
十一
三年后。
“之后呢?”莫林问。
“没有之后了啊。”我笑。热水的雾气一股一股地溢出来,盘旋上升着,美丽纤弱地引诱着人想要留住它,可最终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一直没加你QQ?”
指尖轻敲着杯身,我耸耸肩:“或许她不知道那是我吧。”
“要是我我就加了啊,这么奇怪的人和这么奇怪的信很像哎。”
水面晃动着,上升的雾气跟着扭曲。“或许就是不想加呢?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我放下杯子,上升的雾气直直地升腾起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就到这里吧,这是个故事而已。”我起身,不再理会莫林好奇的表情,走到隔壁房间。
我不想再多说我的梦了,就像,对她我总是保持适可而止的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