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之城 · VI
【二十九】
乔旎终于决定，和Joe一起去看焰火。
他们小心避开漪溟湖堤岸上拥挤的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耳中的喧闹静了些，嗡嗡声逐渐轻下来。
乔回眸一笑：“不是说来看焰火吗？前面那么多人，在这儿看什么？”
Joe含笑不语，只指了指她的头顶。
他们置身于金红色的天空下。爆裂的声响被人潮隔绝在湖湾的另一侧，但是大型的烟花却划出极高的轨迹直升至天顶，点燃刺目的镁光；残余的灰烬，渐次摇曳着下降。
它们不断绽放，没有停息的意思；染红整个半球形天穹，却无法渲染出心中绮丽的景象。在强烈的光线中，眼睛有些花，似乎见到你年轻清秀的脸庞。那样地爱。
火树银花，听不清湖水涨落依稀的声音。
可以暂时忘掉你，忘掉永不能实现的可能性。
“乔，烟火的尾巴好像流星一样，都是在奔跑中黯淡下去。”
“哦，那我是不是要对着焰火许愿？”
“抓紧时间吧，得在它们熄灭之前。”
说着玩玩而已。那些璀璨燃烧的烟花根本不是流星，没有寄托愿望的能力。即使它们能在瞬间将她的脸照得明亮，看似欢欣。
冉冉膨胀的橘色光球，炸开的烟火；太高太远，握不到热力，只听得见冰凉的尾音。
“过于辉煌的焰火，让我想起多年前目睹的一场空难。”Joe说。
【三十】
世界真小，所有的悲伤尖锐地挤入一座城池。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似乎苦心维系的假象发生崩塌。有谁理解。仅是年少青涩的拥抱亲吻与誓言，值得心心念念牵挂维护？痛苦已经磨平麻木，承认过不爱了同时也已对记忆的执念放手；那究竟是何物总成为心中绕不过的魔障。
Joe陷入沉思中自顾自说下去，她看不懂嘴唇翕动代表的意义。那样的惨烈绝望，高地上焦裂的泥土绵延巨大的花的形状。扭曲的残余肢体，居然有惊心动魄的美感。一幕一幕，不是他叙述的，她亲临现场。
眼泪怔怔流下，没有抽噎的鼻音和喘息。水湿的瞳孔相当于失准的透镜，对面男子的惊讶神情发生变形。一旦流泪便再也止不住，非将回忆和幻觉化作液体流尽不可。这般伤心是为了什么。
交错的念想被打乱重置，全都错位。漂亮男孩的漂亮眼睛。你不是谁的替身，你就是你。然而一切无望。
尝试过却还是深陷虚无，未来不可能盼到。一个人心思千回百转终究是死结，不如一把火烧掉，或许有幸还能点燃光芒爆裂四溅的美感。
暂时用眼前人的宠溺情怀充填自己空空如也的欲壑，像是骗局，只有索取却缺失回报。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不用自欺欺人。
“Nessie, Nessie, 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面对烟晶宝石色瞳仁，湿湿的雾气，她深深一眸鼻头又开始发酸。什么时候她亦学得用骗局作借口。
爱过的必将在这城市上空灰飞烟灭，像骤然闪耀的爆炸；抓不住停不下，留她一个人苟延残喘。一夜老去。与青春的容颜再无交集。时光呼啸经过。
消逝比死亡更可怕。注定的事。连呼唤你都是禁忌。
你会惧怕地逃开。即使不是这样，某一个明天也会是别离。
幸好，幸好你未曾知晓。
【三十一】
粉红色山茶，带着清越而不是妖艳的神情，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悠然盛开。茎杆挺拔，褐绿色叶片干燥洁净，有自然的皱褶。Joe说，他不在意花语，只因被这束花清雅娴静的姿态打动，便购下作为给她的赠礼。
乔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明朗起来，空气里隐隐浮动着花香。转过身来，撞见Joe眉目间噙满的宠溺情意。惦记他对她的好。不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不是己身深陷的虚无之海。
能不能，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从而登上坚实的岛礁。试着握紧他的手，在凝视的时分微笑。
他就等在那里，是确凿无疑的真实。试一试。乔祈求自己。
可是脑海里的映像挥之不去。玻璃窗上的侧影，漆黑柔软如皇后葵叶裂的睫毛。
楚楚的花朵柔美地燃烧，灼伤梨的眼球。乔的心爱。应是一段新恋情的前奏。她终于抛下创痛。
他的心意已暴露，无处遁形，只有眼睁睁观望她离去的背影。真是可笑，令人厌弃的年轻和弱小，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理由留在她的身边。那个单纯的愿望，只是希求她能有依靠。
嫉妒是什么，他不懂。都是恶俗电视剧的产物。梨只会祝福。
或许，算是心满意足。你留给我的唯一印记，是心房底部永不变迁的磁化痕迹。
【三十二】
终于，乔发觉梨的疏离。渐行渐远，之前种种，她的眼神她的笑靥皆是徒劳。原来他已经意识到。那么她只有无可奈何，做不出挽留的手势，换用陌生不体贴的语言也是同样，说不出请在我身边暂且停留。
蓦然察觉，曾几何时细微的欢悦由她的眼流露，总会有他的眸光迎接。观察在他的睫毛上振翅的流年，珍珠光泽，平淡里端详顾盼的惊奇。清凉不甜腻的关心，温暖不排斥的距离。
暮春的季节，花瓣离枝。其实仍旧遵守着时间表的约定，但是失却默契的气场。眼光一层层还原，毫无天分的普通男孩；辨不明，谁是谁的想象。
“这道题还是不会吗？”
“嗯……我再想想，应该是会的。”
乔旎皱眉，看他苦心思索的样子，咬着笔杆，眼光游离。上次辅导时明明是条分缕析，仔细讲过这一类题的解题思路；他也已经唯唯点头，满满做了数页的笔记摘要。
心头无名地烦躁，顺手拿来梨的笔记本翻着。字迹倒也清爽，认认真真注明了每一步解题过程，甚至夹了张小纸条作批注。
等等，是批注吗？
原来如此。错位的真相。你曾给予我的温暖仅仅是对待师长的简单友谊，那在我视野中光彩夺目的情感；我一向天真，以为这是你能够支付的青涩爱情。彼时我无法贪求太多，不敢放眼将来，一朝一夕的现在便好。此刻我才发现，一开端就是错觉。
那个女孩，笔迹小心，猜不出是谁。我既没有迂腐的成见也缺乏妒忌的资格；同是少艾年华的你们，无论在何方都将受到上天的眷顾。而自始至终，我的感受不可能让你彻晓。因此就我而言，歉疚更甚于思念。
……
文/沈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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