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醉酒表白(上)
一脚踏入璇玑宫大门,润玉缓缓呼出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他要笑着,不能叫阿犀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她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剩下的该由他自己来解决。
只要有她在,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润玉快走两步,刚想跨过门栏,与阿犀说话,忽听得寂静无声的璇玑宫后院中传来两道人声,一道婉转轻柔,正是灵犀,一道低沉浑厚,富有磁性,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是谁?!
润玉的心一下子被拧紧了。
一个素衣白裳、清雅贵气、面如冠玉的男子,他微微摇头,然后向灵犀一礼:“冬鹤不解,九重天何人有幸得殿主一诺,久居不返?”
冬鹤?殿主?润玉确信自己在九重天从未见过眼前的男子,那么他既然不是来自九重天,就必然来自三清天。
灵犀揉了揉眉心:“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冬鹤叹息一声:“殿主,您终究不是九重天之人,莫要忘了,离恨天才是您的家。您还是回去吧,丹殿殿主之位已经空置许久了……”
灵犀点点头,徐徐说道:“我明白,只是……”
“我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冬鹤叹息一声,“既然殿主心意已决,冬鹤便不再劝您,只是倘若殿主迟迟不归,‘那位’怕是会亲自来接您。”
灵犀秀眉一蹙,软声道:“冬鹤,我答应过小白龙,要等他觅得一心人,修炼至大罗之境,我再离开……”
“只是因缘际会,往往无法预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但以他的资质,修炼至大罗之境并非遥不可及。”
“冬鹤,便是要回,你至少也让我完成一个承诺好不好,你说师父他,会纵容我这一回吧……”
冬鹤似乎极轻地复又叹了口气,随后,便不再言语。
……
润玉站在门口,月白广袖长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立在门外,举起手想要敲门,手停在半空中,许久方才轻轻落下。
门扉被叩击的清脆声响,在一片静谧之中显得格外悠远。润玉推门而入,在见到她时松了一口气,抬脚便朝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正要开口,却见灵犀此时转身见是他,微微一笑,极自然地对他招手:“小白龙,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他往她走去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从容不迫地来到灵犀与冬鹤面前。
这是冬鹤第一次见到位列昆仑九曜上尊之一,他的主人——月曜太阴上尊心心念念之人。
润玉一袭白衣,清冷脱尘。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知怎地,冬鹤莫名的觉得眼前的人将这句诗诠释得淋漓尽致。
还真是不得了,没想到九重天竟也有如此惊艳绝俗之人,想他作为白鹤一族,属地在三清天中的白鹤仙洲。族人大多容颜清丽,性格沉稳温和,而他,算得上是白鹤一族中的佼佼者,同着白衣,倒衬得他是珍珠,而他是鱼目了。
冬鹤想到此,不禁莞尔,眼睛微微眯缝了一下:“不知这位是……”
看来此前玄都大法师演算天机之时,指明殿主要想修为上更上一层楼,晋升大罗玄仙之境,命中当有一劫,这劫……
怕是要应在此人身上。
心中念头转动,不过冬鹤没有出声,就等着灵犀来亲自介绍。
就听灵犀言道:“这位是九重天的应龙夜神——润玉大殿。”紧接着她将手一指,朝着冬鹤,“喏,他叫冬鹤,以前常住在我离恨天未央宫的那株云萝花树上蹭吃蹭喝,前不久刚修得人形,就跑来投奔我了,现在勉强算是我半个徒弟。”
润玉眉毛轻轻一扬:“半个徒弟?”
灵犀双手一摊,无奈道:“是呗,死皮赖脸要跟着我,怎么赶都赶不走,我被缠得烦了,就勉为其难先收下他做徒弟。”
闻听此言,润玉先是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冬鹤,自然没有看见灵犀在一旁给冬鹤递眼色,让他千万别穿帮了,冬鹤哪里看不出来,他摸了摸鼻尖,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事实正是如此,以后怕是要叨扰夜神大殿了。”
润玉额首:“既是阿犀的朋友,润玉自当扫榻相迎,只是润玉的璇玑宫清寒,宫中无甚仙婢仙侍可供驱使,冬鹤可会介意?”
冬鹤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我平日里多以白鹤原形走动,夜神大殿无需为我操心,我自去寻一处便好。”
灵犀一笑:“小白龙,你就别管他了,他既如此说了,依他便是。”
“可是……”润玉眉心起澜。
“我看夜神大殿与殿主应当还有要事相商,那冬鹤就不打扰了,冬鹤告辞。”说完,冬鹤就面色古怪的在润玉和灵犀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儿,笑得别有深意抽身离开。
……
清冽鹤鸣传遍空幽的无尽海崖,破云而落,震雾而飞,或许因为时间到了的缘故,夜色就此渐渐消退,东方天际出现一抹白色,晨光就这样突兀地降临此界。
坐在崖畔的少女,从白鹤身上解下锦囊,取出那封信,随意拆开,平静阅读。读信过程里,她如画的细眉偶尔挑起,大多数时间都很平静,映着晨曦微光的眼眸明亮的就像是湖水,美丽的眉眼间还有未褪的稚意,却没有懵懂。
晨光渐盛,无尽海崖上湿意极重,于是雾也重了起来,光线被湿润的水汽驱散,落在她的脸上时,变得更加柔和,于是她的容颜没有变得更清晰,但却更美丽,美丽里甚至隐隐带上了某种神圣的意味。
少女坐在崖畔,静静看着信,拿在手中仙剑的剑穗随海风轻扬,耳边鬓发如丝轻飘,拂过侧脸,将令人悦目的稚美添了些许凛然之气。
看完信后,她沉默了会儿,喃喃自语道:“师兄来信说,新一次三清会盟的时间已经临近,定在昆仑山玉虚宫举行么……”
那只白鹤在她看信的时候,一直静静等在一旁,即便蹲着,也有半人高,此时见她合上信纸,白鹤转身,不知从哪里衔来一支笔,笔尖蘸着饱满却不会溢流的墨汁,那墨汁不知产自何处,竟透着股幽香。
少女微笑着伸手摸了摸白鹤光滑的细颈,接过毛笔便要回信,却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
三清会盟,并非三清道祖之间的会晤论道,而是三清天年轻一代顶尖修行之人交流的会盟。
三百万年一次,主要是看潜力,而不是当前境界修为高低。
太清、玉清、上清嫡传年轻的一代天骄,此外还有其他道境大造化者门下弟子、散仙,俱都想在此会盟上一展所长,声名远扬。
也有道场或者个别修士,选择藏拙,暗中发展。
但天才人物间的碰撞交流,往往能迸射出惊人的火花,让参与者受益匪浅,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道境之路,从来不是单纯的自己枯坐打熬,闭门造车。
所以是参加还是隐藏,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
她与师兄自幼亲近,若不是师兄早早自辟道场独自修行,或者她也不会独自一人留在师父身边问道,如果师兄交待与她的是别的事情,她不一定会照办,但……她与师兄作为太清一脉嫡传三代弟子,这次的三清会盟是肯定不能缺席的。
她微微蹙眉,回想着小时候从师兄那里听说的有关三清会盟的那些事情,发现时间太久远,真的没剩多少有用的信息了。
她记得此次三清会盟上脱颖而出的修者会得到玉清元始天尊门下嫡传弟子——十二金仙亲自加持授予的尊号,又想起信里师兄说的那些话,黛眉微挑,默默想着。
想他太清一脉嫡传弟子本就稀少,若是此次三清会盟不能崭露头角,扬我太清道祖威名,那八景宫往后在三清天如何立足?
她知道三清天内有很多人,包括师父在内,都希望她能在三清会盟上名列前茅,但是三清天能人辈出,她实在不敢妄言能够一枝独秀,毕竟比起她的身份,她的修为境界实在有些不够看,可若是败得太快,岂不堕我八景宫威名!
想到此处,她有些自愧不如。
惭愧,对她来说是很罕见的一种情绪,只是不知道该怪自己没有更刻苦地修炼,还是因为……
好吧,自身修为境界不足,真的让人很讨厌啊。
好吧,为什么师兄不能自己参加就好,非要拉上她呢。
……
……
一声清鸣,白鹤带着她写的回信破云而去,在海风相送、晨光相伴中,向着迢迢的远方飞去。
少女将墨笔搁到石间的水洼里浸着,站起身来,手执佩剑走到崖畔,倚剑而立。
她眉眼犹清稚,气度却不凡,不是说她像玄都大法师那样拥有超凡入圣的气魄与淡漠,而是她拥有一种名为胸襟的东西,身材清瘦的少女,站在崖畔被海风吹拂,竟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深不可测,一般用来形容道境之路大成的大罗金仙级人物。
她今年不过堪堪登临大罗之境,但已经可以配得上这四个字。
海风继续吹拂,拂动她剑上系着的丝绦,肩上垂落的黑发,发丝在她稚美的脸颊上飘过,带起一丝微笑。
她只用了五息时间,便忘却了先前的那封信,忘却身外之物,只余宁静,于是微笑。
她在海风里一笑,于是满山野的花开得更盛更艳。
一轮太阳,就在她眼前升起,少女感受着太阳的炽热和温暖。像是无边幽暗中,迸发出无限光明。
少女指尖微动,放眼望去,就见金色大日的旁边,冉冉升起一轮幽蓝的月亮。
日月并行,大日璀璨,月亮皎洁明亮,光照天地。
这一轮满月,清明,透彻,流露出一道道冰蓝色的光辉,令人心生寒意。
少女含笑看着这一幕,在她头顶上方,金色大日与蓝色满月高悬,凛凛的光华落下,照耀在她身上。
光耀天地的大日,和皎洁幽静的明月,交替运转,如同两极对立,相生相克。
这是与玉清一脉核心道法典籍《太阳神典》相生相克的绝学,出自离恨天八景宫藏书阁《太阴真经》一书。
她是三清天独一无二的太阴之女。
她是下一任八景宫丹殿殿主。
她是太清嫡传。
她是紫衡。
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只是临崖、赏月、听风、采药、修炼、修炼、一直修炼。
心中有大道,一路便胜却情爱无数。
她一心向道,谁能动摇她的心意?
劫数真会应在这位夜神大殿身上么?他真的很期待啊……
冬鹤忆起昔日种种,嘴角噙着莫名的微笑,纵身一跃,化作一只白鹤飞去。
……
润玉目送冬鹤离开之后,思绪却有些纷繁。
今日冬鹤来的蹊跷,就算他是专程来寻阿犀,但他怎么会知道阿犀在九重天?
会知道阿犀在九重天,并派人来找她的人,只可能是阿犀口中外出听道未归的师父……
这么一想的话,那么阿犀的师父是已经外出归来,所以专程派冬鹤来接她的吗?
今日阿犀执意留下,他日若她的师父亲自来接,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阿犀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感受到。
润玉的心中十分复杂,他想阿犀能一直留下来,陪在他身边,可是他知道,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这么做。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明了我的心意?
你会接受我吗,还是会选择逃离。
灵犀看着站在院中怔怔发神的润玉,感觉他似乎有哪里与往日不同,却又说不上来这种不同是什么。
灵犀想了想,主动迎了过去,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往花青石台边引了过去,脸上带着融融的笑意,眼睛清澈透亮。
他的指尖微凉,她的指尖微暖。
灵犀轻握着润玉的手把人往摆满了精致菜肴的石台边牵引,她将他按在石台前坐下,一个旋身在他对面款款落座。
灵犀坐下之后,一挥手之间,台面上便多了一个青白釉墨玉梅花酒坛和两只青瓷酒杯,她微微一笑:“如此良辰美景,又岂能没有美酒相伴。”
“小白龙你看,昙花都开了!”润玉看着坐在他对面灵犀一脸欣喜的模样,看着她指着院中那几朵悄然绽放的昙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中那几朵半开的昙花可算是开了,那紫色筒裙似的花托包裹着洁白的花瓣,那花瓣,一层层,一片片,如大雪纷飞,楚楚动人。
颤微微,飘飘然,芳香扑鼻,恍若真的白衣仙女下凡。
那绝世风姿,令人叹为观止。
……
“西昆仑王母的蟠桃琼宴上有一美酒,名曰‘琼浆玉液’,采用‘九酿之法’制成,三日一酝酿,九日一循环,如此往复八十一天方才酿成。”灵犀边说着边打开封在酒坛上的布盖,只是刹那,一股十分具备冲击力的酒香喷薄而出,扑面而来。
灵犀被这酒气一熏,整个人都微微有些摇晃,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
“酒香浓而不刺鼻,烈而不糟心……”灵犀微微一喜,不愧是用九酿之法制成,尘封了这么久的时间依然馥郁芬芳。
她取出先前准备好的竹勺,伸入酒坛,舀了一勺酒而出,竹勺碧绿青翠,竹内壁带带淡淡的肉黄,那酒液如清水一般清澈不见丝毫的浑浊。
灵犀将竹勺凑近了润玉鼻尖一闻,浓郁醇厚的酒香便充斥着他的鼻腔,还未入口便已让他口舌生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迷离。
将竹勺内的酒液倒入一青瓷酒杯,摇晃的酒液清澈透明,正如琼浆玉液。
灵犀托起手边的酒杯朝润玉举了举:“如此良辰美景当前,灵犀祝贺小白龙顺利解除婚约,恢复自由之身。”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小白龙可愿陪我共饮此杯?”
润玉看着她的笑靥,她温柔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夜之间有了改变,比起以往依稀的朦胧与柔和,更显得耀眼而夺目,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他垂下眼,修长如玉的指尖捏起放在他面前的青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覆盖舌苔,瞬间滑入喉咙之中,一股冰凉之意透彻全身,下一刻小腹中仿佛燃烧起了一股熊熊烈火一般,当这火焰涌上心头,便是再度浮现一抹冰凉,冰火相交……
“如何?”
“……很好。”润玉虽然不太懂酒,但是这酒确实是他迄今为止品尝过的最好的酒。
听到润玉沉声夸赞,灵犀也迫不及待的满饮杯中酒。
“好酒!”她抿了一下湿润的唇瓣,满脸的享受。
不过好喝虽然好喝,但是这酒的后劲十足,毕竟三日一酝酿,九日一循环,后劲怎么能不大。
灵犀压抑住想要饮酒的冲动,放下酒杯,探过身子从润玉面前的盘子里捏起一小块云萝糕,递到润玉眼前:“来,吃一块,这酒的后劲大。”
他注视着她伸到自己眼前葱白的细指,和指尖捏起的一小块云萝糕,不由得愣了愣,迎着她醉意阑珊,笑得弯弯的眼睛,缓缓张开了嘴。
她动了动手指,将那一小块云萝糕送入他口中,指尖碰触到他微凉柔软的唇瓣,两人都顿了顿。
而后一个缩回手,一个合上嘴。
许是吃的太急,他白玉似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霜,不自觉地偏过头抿着唇重重咳了两声。
灵犀见状连忙又添满一杯琼浆玉液酒递给他,伸手一遍又一遍轻柔的在他背后顺气,见他又一次一饮而尽不再咳后才重新坐回原位,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你吃的这么急作甚,这桌上还有好多呢。”
等润玉平复过来,看着她满是揶揄的表情:“让阿犀见笑了。”
“要说起这酒啊,我有一位师兄,他可是个中好手,不仅好酒如痴,更是酿得一手好酒。他手中有一名为‘桑落’的酒方。”
“在整个三清天,有‘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的美名。”
润玉浅浅笑开,取了竹勺盛了一杯琼浆玉液放在自己眼前:“润玉倒是很想尝尝看阿犀说的这种桑落酒。”
说着,他便要端起酒杯,却被灵犀眼疾手快从他面前将酒杯抢走,关心道:“酒多伤身,今晚就到这里吧。”
灵犀正盖上酒坛布封的手被润玉拦住,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他满眼细碎的星光散开,不由得一愣,被他从眼前将那杯酒又拿了回去一饮而尽。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润玉从未醉过,今夜,润玉想要醉上一醉。”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又很重,一字一句落在她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灵犀将手心放在胸口,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里微微的颤意。
而后,她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液入喉,他醉了,往常那双清明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让人看不透,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也零零散散的飘落,褪去了原先一尘不染的气质,反倒加上了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更想靠近他。
她拦不住他,只好偶尔夹口小菜,送块云萝糕到他嘴边,看他笑得乖巧,顺从吃下,心里不知为何,又酸又软。
时至清晨,两人在院中的花青石台前,一个独酌,一个添食,竟是再也没人开口说话。
润玉单手支撑着头,眼神迷离,浅笑着看着灵犀,人也开始有些摇晃,灵犀才猛然回神,自己那一坛子琼浆玉液酒,不知何时就被润玉喝了个干干净净。
见他摇摇晃晃的要倒在桌上,灵犀急忙起身过来扶住了他,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杯,皱眉道:“小白龙,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灵犀便将他从桌前扶了起来,让他倚靠在她肩上。润玉身上的重量压过来的时候,灵犀险些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向前倒去。
真是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清瘦的小白龙,原来这么重……
她扶着他往他的寝殿一步步艰难的挪动,润玉平日里微凉的体温似乎也因为酒精的缘故有些发热,额前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灵犀扶着他的一路上,偶尔会有汗滴从她脸颊边滑落。
这一刻,他们的气息离得极近,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边和颈侧,好几次让她险些走不下去。
好容易将他扶着躺倒在殿中央的那张床榻上,灵犀觉得只喝了一杯酒的自己都有些发烫了。她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而后从殿外打来一盆水,取出一方锦帕,沾湿拧干之后靠近他替他擦拭额前的汗水。
灵犀坐在他床榻边上,轻柔地替他拭汗,看着他往日里如玉的脸庞如今染上艳艳的红色,一丝不苟的领口微微有些凌乱。她迅速别开眼,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也喝多了,脸颊怎么好像越来越烫,心跳越来越快,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微凉的锦帕拭过他的额前颊边,灵犀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她也慢慢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灵犀刚想起身离开,突然手就被拉住了。她抬头看过去,对上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这双眼睛生的极美,眼瞳定神时如一泓清水,顾盼时像繁星流动。
只是等灵犀再仔细看时,才发现这片星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胧迷离。
她拢过他的手,尽量柔和自己的声音,像对待小孩子一般哄道:“小白龙,怎么了?”
“阿犀,别走……”
他的声音轻得似乎能被一阵风轻易吹散,她甚至能从中感到一丝一毫的乞求之意。
灵犀微微低垂了身子,另一只手替他理好额前凌乱的碎发,直视着他的眼睛,柔柔开口:“好,我不走,睡吧。”
润玉没有再回答她,只是他在半梦半醒间与她十指紧扣,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阿犀。”
“嗯。”
“阿犀。”
“我在。”
“阿犀。”
“我一直在。”
像是听到灵犀的答复,润玉的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纯真而美好。
灵犀将他安抚好,又将被子的被角掖好,从润玉手中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慢慢走到桌子旁,想着他明日宿醉起身必然会口渴,遂翻开盖着的茶杯替他倒好一杯茶。
她放下茶壶自言自语道:“罢了,明日我准备一碗醒酒汤再送过来吧。”
说完,她轻手轻脚地想要打开房门。双手刚贴上门扉,她猛然惊觉身后有人贴着她站立,甫一转身,才发现自她离开床边,润玉便从榻上起身,不声不响一直跟在她身后。
灵犀松了口气,嗔怪道:“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好,夜里寒露重,容易着凉。”
润玉寸步未动,她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中,那双眸子明亮又深沉,灵犀沉醉在那双眼睛里久久无法自拔,润玉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用额头紧贴着她的额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温言细语道:“阿犀,我有话想跟你说。”
灵犀鼻尖嗅到的满是他身上混杂着酒香的淡淡龙涎香味,突然觉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