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 那人 那狗

山里的生活很慢,车马慢,书信慢,慢到一生只能做一件事,只够爱一个人。

二百二十三公里的邮路,走一趟三天,乡邮员的父亲走了一辈子,从一脸稚气的小伙走到了满脸沧桑的父亲,多年的跋山涉水,身体早已留下了病根,不得已四十多岁就退休了。父亲想要儿子来接自己的班,原以为儿子不愿意像自己一样,一辈子都在山里兜兜转转,没想到儿子却乐在其中,就这样儿子接了父亲的班,替父亲去走那一条他走了一辈子的邮路。

临出发,家里的土狗老二,却死活不出门,父亲放心不下儿子一个人,决定陪儿子走一趟。儿子从小就跟父亲聚少离多,虽是骨肉至亲,但却非常陌生,一路上他们各走各的,落了好长一段距离,儿子想起小时候,一个月才和父亲见一面,小伙伴都羡慕他没人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父亲其实既陌生又害怕,每当父亲回来那天,他总是故意玩到很晚才回家,“那种感觉挺奇怪的,也不是不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长这么大,爸都很少叫一声”,父亲就在后面走了,儿子却一路在翻着关于父亲的记忆,走着走着,儿子回头,父亲不见了,老二也不见了,儿子放下邮包,赶紧跑回去找父亲,看到父亲和老二从后面跟了上来,儿子才终于放下心来,他没有再走的太快,始终和父亲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就像这些年和父亲的感情一样。

很快,就到了第一个村庄,期望中的乡亲们的热情欢迎并没有出现,村委会更是冷清到一个人都没有,虽然和儿子没有什么交流,但细心父亲还是察觉到了儿子的失落,村干部听到老二的叫声,从后山跑了回来,满脸的汗水,从他的嘴里,他才终于了解到父亲这些年的委屈,凡是到山区工作过的医生、教师都能当劳模,当干部,唯独父亲,兢兢业业一辈子,却没人认可他的功劳,因为这条路就他一个人跑,也就没有人知道,这条路有多辛苦,言语间,儿子埋怨父亲很窝嚷,父亲却说,怎么能自己到领导面前叫苦,抢功劳呢,曾经有村民要给自己写表扬信,但是他羞于投递,也就默默把信留了下来。简短的交流之后,父子两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不久,父亲便催着起身赶路,哪知刚走出村委会,外面围满了来给父亲送行的乡亲们,乡亲们没有什么话,但脸上的淳朴的笑容就是对父亲这么多年的奉献最好的感谢。正如父亲所说:“大家可以几年不见县长,但却不能几天不见乡邮员,因为他们身上承载的不仅仅是一个邮包,一张张纸,更是乡亲们对亲人的思恋,牵挂”。

孤寡老人五婆,儿媳难产而死,他和儿子辛辛苦苦把孙子抚养成大学生,孙子走出了大山,却再也没有回来,连他爹去世,都没有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五婆想念孙子,眼睛都哭瞎了,和以往一样,父亲又开始给五婆读孙子写给她的信,没读几句,父亲便示意儿子来读,儿子拿到信纸,正准备读,才发现,信上没有一个字,儿子现在才明白,父亲为了安慰五婆,一直在给五婆送假信,连信中夹着的十块钱也是父亲自掏腰包,儿子艰难的读完这封无字信,五婆却哭了起来,说从他的嘴里听到了孙子的声音,从五婆家出来的路上,父亲叮嘱儿子,要和自己一样,隔一段时间给五婆送一封信,可儿子对父亲的做法很不理解,明明是孙子的错,为什么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给老人送送假信,父亲无话可说。

又是一路的平静,傍晚时分,父子两来到一个侗族村落,美丽的侗族姑娘在田旁候着他们,他兴奋的告诉父子俩,村上有新人要结婚,特意把婚期定在今天,就是想父亲能来吃顿饭,晚上的篝火晚会,大家载歌载舞,好不热闹,看着儿子和侗族姑娘开心的跳着舞,喝了酒的父亲想起了自己的爱情故事,母亲也是山里人,山里人住在山里,就像脚放在鞋子里,舒服,可善良美丽的母亲为了父亲离开了大山,一相守就是一辈子,父亲的工作使得母亲大半辈子都在等待,即便如此,母亲也是默默的支持的父亲,这等待即是包容、理解、也是情谊缠绵,爱的深沉。

离开你侗族村落,来到了一条河,让父亲落下病根的河,父亲告诉儿子,把邮包顶在头上,既能平衡还不会打湿邮包,老二走在前面还能挡挡湍急的河水,说着自己就卷起裤腿,准备下水,儿子却说,你就享受一回吧,以后有我在,你就再也不用淌这冰凉刺骨的河水了,父亲趴在儿子背上,却是泪眼莹莹,想起了小时候儿子骑在自己脖子上玩耍的景象,村里人常说:“背的动爹,儿子就长成了”,上岸后,父亲赶紧背过身去,他不想儿子看见自己哭,父子俩的关系,经过这一路,就像冰山慢慢开始融化,久久没有叫过爸爸的儿子,久违的叫了声“爸,该走了”,父亲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着老二说:“老二,听见了吧,他喊我爸”,淌过寒冷刺骨的河水,爬过危险的陡坡,几十年的时间,父亲早已和乡亲们形成了默契,每一个危险的地方,总有人在默默等候。

好长一段路,父子两没有再说话,直到远方传来阵阵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父亲问儿子是不是喜欢那位侗族姑娘,儿子说他自己不会娶一个大山里的姑娘,父亲有些生气的问,你是嫌她们穷还是嫌她们土,儿子却说:“不想自己的妻子,离开了大山,一辈子都在想家”。到了晚上,父子俩在一个水盆里洗脚,父亲叮嘱着邮路上的事,儿子说着家里的事,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再看看沉沉的邮包,终于这个担子可以放心的交给儿子了。

时光流转,母亲站在桥上,只是这次,母亲等待的不仅仅是丈夫,还有儿子。晚霞落在山的那边,通红的落日映衬着桥上的三个人,一条狗,一个家,这就是父亲一辈子的劳累,母亲一辈子的等待的意义所在。

邮路漫漫,父亲走了一辈子,母亲等了一辈子。

人世间最让人留恋的的事,就是和最爱的人走在同一条熟悉的路,更让人羡慕的事,是路的尽头还有最爱的人在默默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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